他前辈子随心所欲,最看不过去的便是自愿、无自我主张,只让周围的环境牵着鼻子走,不思自我振作——
人生在世区区数十寒暑,为何要让自己活得这般可怜?
“你心底话真是如此?”他不信一个女人遭此羞辱仍能装作无事。
江蓠眼神凄迷,望着远方不知名的一点。
她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称是。
望见她眸中乍然射出的悲凉之情,董君廷的心霎时一颤!她像朵风雨下仍坚强绽放的白莲,而他就是那无情的风雨正打压着她。
他并非蓄意挑惹她难过,只是……
这样灵美的人儿,该有一颗玲珑心思,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才能配得上乍见她时的白莲印象;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在初夏的风中摇曳生姿……她不该是任人狎取的普通小花。
他并不需要她的委屈相从。
堂兄、堂嫂想必有许多话要聊,于是董誉永持了弟弟代替江蓠巡视码头货品。
兄弟俩走在大街上,一路到了忙碌的码头,捆工们不断与董誉永打招呼,足见他人缘之好;并非董引元人缘不好,实是他严肃的面容本就不讨喜,手下人敬重他,却从不敢与他同董誉永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
“嘿,引元你笑一笑,码头的督工还以为捅了啥纰漏哩!”董誉永半不正经地一手搁在弟弟肩上,一面朝董府在码头的督工挥挥手表示没事。
董引元并不理会他,该说最早对大哥嬉皮笑脸的本事免疫。
“本就长得一张老成脸,再继续下去看头发都要白喽!看哪家姑娘敢嫁你?更别说蓠儿了……”感觉手底下的身躯一抖,董誉永心底贼笑。
“我知道你心事,自个儿亲弟弟嘛!”他拍拍弟弟的背,拉着他往码头边专给捆工吃饭的饭馆,里头龙虎混杂,划酒拳、起争执的吆喝嘈杂,足以掩盖任何有心人的窃听。
叫了一斤肉、酒,董誉永才用完早膳的胃毫不客气地又开工了。
“嗯,吃啊!引元。瞧你刚才食不下咽,想必没餍足,不赶快多吃一点,怎有力气今天的工作?”董誉永招呼道。
同样的环境养出不同的人,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就如同他无法理解君廷为何能如此不负责任的原因是一样的。
“大哥,”他皱眉,“有话快说。”
“你平常不是最有耐心吗?古地今日却……哈,大哥知道、大哥知道。”董技主豪迈地以瓮就口,咕噜咕噜灌下大口,饮毕,酒瓮往桌上一放,左袖抹口。
“引元,感情并非默默等候便会来到手中的东西,不主动些,永远不会到你手上上他望着弟弟。“君廷堂兄赢你之处在于他是蓠儿名正言顺的夫,而你却是蓠儿的小叔。”
“这些我知道!”董引元痛苦地道,“我能怎么做?堂嫂的清誉是我最看重的,我无法明知败德背俗却执意而为,我甚至无法直呼她的名字!”
他几近虔诚地爱着她,在他们相处的岁月里,她莲般的丰姿缓缓沁进他的心中,让他一步一步陷入泥沼无可自拔!
弟弟的苦恋有一刹那打动了董誉永的心,几乎想背叛大伯转而帮助他了!但不能,爹娘死后是伯父伸出援手收留他们、栽培他们,如今伯父只有这么一丁点小小的希望,他无法徇私帮助自己弟弟,这一点,引元也明白的,才会苦苦压抑自己的感府。
但他这也不算利用引元,反而是给引元一个争取的机会。
只要引元能把握,蓠儿或许真会是他的。
董引元像要忘记这不该有的感情似的,拿起哥哥的酒也不必杯子便往嘴里灌。
“大哥,为何为何会选上她呢?君廷堂兄根本不懂珍惜——”
“那是因为君廷没来得及与她相处。”董誉永亦是一叹。
若当初董君廷未曾逃婚,而是乖乖拜堂成亲,引元今日是否便不会陷入这感情的深渊,另寻堪以匹配的女子?
愣愣地望着远方码头工人辛勤工作的身影,董引元停住了口。
他能死心吗?是否见了江蓠与君廷堂兄鹣鲽情深的身影之后他便能死心,将之化为最深的祝福?
“引元,你仍有机会。”开始了。
董引元茫然地拉回目光,“机会?”
“是的,一个机会。”董誉永暂时将兄弟之情抛两边,开始他与董老爷设下的计划。或许引元会更加痛苦,也或许便就此看开、另觅良缘。“伯父说过,若蓠儿真不愿与君廷堂兄成夫妻,他亦不勉强蓠儿,但——”
“蓠儿不会说的。”董引元了解她的个性,她到死也不会向伯父说出她心底究竟愿或不愿,只会以伯父的希冀为第一选择。
“所以才需要你。”
“我?”
“伯父并不反对将蓠儿嫁予我们兄弟其中一人,但前提是得离儿亲口要求……”
“太难!”
董技主不意他稍安勿躁,“我对蓠儿非关男女之情,仅欲为她寻一个归宿,若君廷堂兄是那个人也就罢了,若不是,我不希望蓠儿将她一生青春葬送在此;引元,你能明白大哥的心意吗?”
董引元怔怔地望着兄长严肃的神色发愣,自然明白兄长话中的意思。
要他去追求江蓠?
“这是伯父应允的,你大可与君廷互别苗头,若能得到蓠儿的心,她便是你的!”
“但她是堂嫂……”
他不畏己背上恶名,只怕流言伤害了江蓠。
“放心,伯父自有说辞。”他这弟弟真是压抑过头,“了不得咱们兄弟离开此地,管他流言多炽也无奈我们何!”
说他不心动是假,终于能有机会将恋慕五年的可人儿拥入怀中,令他兴奋得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场梦!
拍拍弟弟的背,董誉永大笑道:“这场比试你是占上风的,毕竟你比君廷多了五年时光呀!怕什么?与其远观,不如放手一搏!横竖你没什么好损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他再没有什么好损失的。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去争取,将来一定会后悔莫及!即使失败,至少他试过,了无遗憾!
“没错,大哥。”董引元眼中射出雄心万丈,决心与董君廷一决雌雄!
她的夫婿看来不怎么接受她。
江蓠无奈地笑了。女人,从来都不是选择的一方。
为何爹娘要如此早走呢?若大娘还在,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吧……
“妾身知如今状况并非相公所愿,但——”
“董大哥,不要叫我相公。”听起来像一种讽刺。
若她没有己身的意愿与他成夫妻,这一声相公叫来未免太过沉重。
江蓠不理,“妾身何处告相公不满?”
“没有。”董君廷扬眉看她,唇角弯起一个与现下心情绝对不符的弧度。
她就是太完美了才令他心生不满,若她能反抗一点、倔傲一点,或许他反而会喜欢她,但她却该死的如此柔顺,似乎任何事皆可逆来顺受!
“抑是妾身令相公感到厌恶?”
“不。”
“既然如此,何不给彼此一点时间相互适应?”江蓠微笑,拾回一点信心,相信相公只是一时的任性,对公公的反抗。“我们……要做一辈子夫妻。”
闻言,董君廷心神微震。
一辈子夫妻……
她如何说得如此肯定?一辈子……他又为何莫名所以地觉得感动?
此时此刻,江蓠芙蓉般的笑靥比任何时刻更令人怦然心动;七分女儿家的娇羞、三分誓言般的宣示,或许是女子最美的时刻。
难以否认,面对一个女子许下如此情深义重的誓言而毫无所感的人定是铁石心肠亦无足以形容。
他当然不是,何况此女还是他的妻——
“相公……董大哥,”江蓠轻声唤回他三分远扬的思绪,“这五年来,爹无时不在担忧你在外的安危,虽然嘴上不说,你依旧是爹惟一的独生爱子;这次……你能留久一些吗?”
他回过神来,“你又知道我这次回来不是倦鸟归巢,不再离家?”
她微笑摇头,“董大哥身上并无欲定下的气息,周身氛围仍显浮动……妾身不以为董大哥这次是倦极知返。”
董君廷挑眉无语;没错,他这次回来只是休息,迟早仍要离开——
但他很意外江蓠竟会猜到,是瞎打误撞吗?
不管如何,他原本即是欲稍作停留便再次启程,无奈却未算到江蓠的存在。
是他太自信,爹不会将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留在府中守活寡;也是太自信,恶名昭彰的江府不会养出这么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一次的失算招致今日的停留与牵挂。
他只是热爱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生活,却不是无情。
若他要走,必是把江蓠的问题解决之后。
“你很聪明。”他望着她说。
“多谢董大哥谬赞。”江蓠微红了脸。
他不是第一个对她说这句话的人,但却最令她高兴,因为他是她的夫婿。男人一向不太喜欢女人聪明,若这女人是他的女儿或妹妹尚能忍受,甚至欢欣;可却不免为她的将来担忧——谁匹配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