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爷眼底看进他的反应。“对蓠儿这媳妇不满意?”
“爹啊,”董君廷避重就轻地嬉笑道:“你多年未见的儿子才回来,长途跋涉也实在累了,先让我歇息几天再讨论这事如何?”
缓兵之策?
董老爷在心底哼了一声。“真让你歇息几天,怕又不知哪儿去寻你这浪子。”
“哎,孩儿哪敢呢?”董君廷赔着笑。
他不想这么快讨论这事,总得让疲累的身躯与头脑获得充分的休息之后,才有力气对付爹这老狐狸啊!否则只怕他糊里糊涂便掉进了老狐狸设下的陷阱,翻身不能。
“既然不敢,先陪爹说说心底话也没关系吧?”
唉!果真是失策、失策啊!早知如此就再过个五年再回来。
董誉永站在一旁,心里窃笑地开口,“大伯,君廷五年没回来,定是想多些时间与蓠儿相处,我们就……”他唇角向上一扯—扯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嘿嘿,看你还怎么躲?
发觉自己心底的失落并没有预期中的大,反而还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心情,董誉永霎时明白,自己心底对江蓠的感情并非自己以为的男女之情,反而更多是接近兄妹之情、朋友之情。他欣赏江蓠这样一个外柔内刚的女性,只是纯欣赏,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他自己也觉得颇奇怪,当初去迎娶的是他哪!为何他没对江蓠发展出男女之情呢?
反而是……他瞄了一眼身旁脸色阴沉的弟弟,反而是引元对江蓠有着超乎平常的爱恋。现在堂兄回来,引元心底想必忿怨失望不已。
唉,弟弟啊,别怪哥哥不帮你啊!若君廷最后还是无法接受江蓠这么一个好媳妇,哥哥便转头帮你一把吧!
他希望江蓠能有个好归宿,不要把时间精神花费在一个不知珍惜的男人身上。
怕只怕江蓠傻到为了大伯的栽培之恩,硬是强迫自己在君廷身后永远等候。
董君廷听到堂弟的话,嘴角抽搐了下;他还不想这么快又见到那白莲似的女子。
“对对对,瞧大伯老糊涂的!”董老爷哈哈大笑。
爹,您老,绝不糊涂啊!董君廷暗暗咬牙。
他一直挺怀疑的,仁厚与狡诈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为何能同时出现立一个人身上?爹可以对他无所不用其极,对外面的商敌却是处处留条生路——他可是爹惟一的爱子哪!唉!可怜他身上却流有这双面人的血……血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既然如此,引元,就你陪君廷回房吧!”他点人作陪,翻过另一层意思叫做监视。“别让君廷不好意思回房同蓠儿丫头说话啊!”
“爹,我还记得回房的路。”董君廷笑得可诚恳了,“堂弟们经过适才的动武想必也累了,何必让他们陪呢?我毕竟是在自己家里走动,怕丢了不成?”
“你五年没回来,府里许多地方都改了,还是让引元陪你去吧!不然就怕你迷了路到客房去哪!”董老爷摸摸胡子“慈爱”地说。
“格局应该差不多。”
“你们堂兄弟也多年不见,顺便联络生疏的感情也好。”董老爷说,“还是……你又想偷溜?”
董君廷心里再次哀叹,他真的不该拣这时候回来啊!
“你是谁?”一开房门,小麦见是个陌生人,立刻防备地张起保护色。
“我……”董君廷再叹。
“堂少爷!”小麦慢半拍地看到陌生男人身后的董引元,立刻换一另一张热情招呼的神色。“这位是堂少爷的客人吗?”
董引元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抿了抿唇。
“这位是君廷堂兄。”他说。
君廷堂兄?小麦脑袋里转了好几转,才把“君廷堂兄”跟“没良心的姑爷”连了上,顿时不善地拉下脸来。
“我家小姐午憩,不见客!”她不客气地说,正想把门板摔上时,里头传来江蓠轻柔而丝毫不带半分睡意的声音——
“小麦,是谁来了?”
董君廷挑高眉峰,看到小侍女脸上浮出被当场戳破谎言的不甘愿。
这婢女不欢迎他,
董君廷反而笑了;他也不见得甘愿走这一趟啊!
小麦皱起眉,“小姐,是……是姑爷啦!”她不情愿地将“姑爷”两字吐出口来。
她可没忘,如今主仆两人能待在董府,靠的是“董府少奶奶”这个头衔,再怎么不情愿,董君廷还是她得叫一声“姑爷”的人。
房里静默了下,江蓠悠悠的嗓音传来——
“这是相公的房,来去是相公的权利,小麦不得无礼。”
“小麦没有无礼啊,只是以为……以为小姐要午憩了嘛……”小麦嘟起嘴。
对嘛!她又没阻止姑爷入内,只是说了句“善意的谎言”
对小麦的说辞,江蓠心里雪亮。
“相公请进。”
小麦嘟着嘴让路,倚在门边。
“堂少爷,要一起进来品茶谈天吗?”
董引元摇了摇头,“我该走了。”他忽然拉起董君廷衣襟,低声说道:“她是个好女人。”放手便转身离去。
呃!董君廷望着堂弟转瞬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回头。
小麦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引元堂少爷一向沉默寡言,今日却特别奇怪哪!
董君廷让侍女引进小花厅,江蓠正坐在妆台前挽起一头乌丝。显然小侍女先前说的有几分真实,看来她是准备要午憩了。
江蓠见他进来,索性只以一条丝带系发,起身到桌前落坐。
“相公,原谅妾身未能至房门亲迎。”她轻声地说道。
小麦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轻撇嘴角,小姐何必这样客气?
望着她素净姣美如白瓷的脸庞,他忽然问了句,“引元常来?”
小麦敏感地眯起眼,姑爷是什么意思?
“是的,引元与誉永、公公皆常来陪伴妾身。”江蓠微笑地回答。
“嗯,那就好,我怕你在董府待得不习惯。”真是可惜,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清哪!
“不会的,公公与堂弟们都很照顾妾身。”
“你正要休息?”
“是的。”
“哦……”
一片尴尬的静默——
小麦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这两人在干吗?
最后还是江蓠先开口,“相公长途跋涉想必累了,让妾身伺候相公歇息?”
“我是累了……”
“小麦,打一盆温水来——”
“不必了,我这样躺下就好。”董君廷连忙开口。“你不必多费心。”
江蓠不勉强,起身道:“让妾身为相公更衣?”
“不也好。”再拒绝下去,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罢了!
于是起身让江蓠为他褪去外衣,上床躺着。
也不知那小侍女跟江蓠咬耳朵,地好不扰人,让他想不听都没法子关上耳朵;练武之人,耳力灵敏。
“小姐……”小麦轻声问:“那你要睡哪儿?”
江蓠倒不烦恼,“就睡榻上。”
“啊?这怎么可以——”
“我有时看帐睡着了,不也躺榻上?”
是啊,平常可以,但就今天不行——谁叫姑爷抢了小姐的床?
“那……那小麦去客房为小姐整理张床铺?”
“不好。”江蓠仍是说道,“姑爷回来了,哪有为妻的另外分房的道理?公公会以为我不喜欢相公的。”
“本来就……”小麦咕哝着,“那小麦为小姐搬来床被?”
“榻上已有薄被,况且时节未寒,你不用担心,下去歇息吧!”江蓠走到榻边坐下,笑望向满脸不服气的侍女,“下去歇息,晚上才有精神伺候我。”
“小姐,您又要熬夜啦?”小麦机灵地问。
“嗯。看来与庞大富的生意是不成了,我得想个补救的法子。”
“少做一笔生意董府也垮不了,小姐别费这多余的心神了。”小麦颇不以为然。
江蓠却不这么想,“小处不补便会成为大纰漏,到时要补便难了。”
“可小姐……”小麦犹是觉得不妥;天生万物、四时递擅皆有其时序,夜即眠,日即起,是自然之理,小姐今反道而行,不要对身子造成什么损害才好。
“好了,小麦,下去吧!”江蓠躺了下来,闭上双眼表明不愿再就这问题讨论。
小麦虽感不妥,也只好退下,将满房寂静留给一对甫见面的夫妻。
董君廷翻了个身,睁开眼望着侧身曲眠的江蓠,耳中犹回荡着主仆两人适才的对话。
看来爹会喜爱江蓠不是没道理的,她与他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传统且负责,堪论天下妇人之典范。
他离家五年,她便扛下家业五年;侍奉公婆、持理家务,不论府内府外对她皆一致赞扬,夸她是个好媳妇、好妻子——她不怨恨吗?从刚才主仆之间的对话听来,江蓠是无怨无悔的,只因她是董家人,怕死也宁做董家鬼吧!
若这是爹欲网住他的计策,确是找了个最佳的枷锁——
前提是他甘心就缚。
只要他不入这网,十个江蓠亦无法留住他脚步啊!
董君廷又翻了个身—双手为枕仰望着床顶思索。
“她是个好女人。”引元的话在脑中响起。
他没忽略引元眼中压抑的妒意及忿懑,还有深深的爱恋——他不该觉得有趣的,毕竟他的堂弟觊觎的是他的妻子啊!但他就是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