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地按住她扭动的身子而小心地不伤着她。「你恨他们!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恨他们为什么不肯正视你真正的身分,你恨他们将你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但你将自己的憎恨转变为对他们全然地服从,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说服自己不会背上不忠不孝之名。」
「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恨他们,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胡说!」她濒临崩溃地尖叫。
「向楼,恨一个人不是件可耻的事情,想想你这些年来将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你爹的手里,去成就他心中最重要的傲风堡,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他的所作所为令你痛不欲生地过了二十几年女扮男装的苦日子?」
「不,你胡说,我不想听!」
「你不是完人,一个人不可能在遭受到这种非人的对待后,还不会去怀恨始作俑者,楼,承认你恨他们吧!」
曲向楼突然停下了挣扎,双目惊恐无神地瞪着朱皭顃。「我……恨他们?」
「你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们,他们让你连一个平凡的心愿都当成奢求,独自痛苦了这么多年,你绝对能恨他们这么对你。」朱皭顃改用轻柔的语气说着。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曲向楼喃喃地反覆念着,像是发现了一件重大的新事物。她真的恨他们吗?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在他的眼中没有其他事比傲风堡更重要,一个是她的再造父母,却一再地提醒、强追她担下身为男子的责任,多年来自己尊他们如神祗,将他们的话当成圣谕,但是得来的呢?却是如椎心刺骨的疼痛!那她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曲向楼突兀地纵声大笑,却从眼眶滚落了十多年来未曾出现的泪滴。
「向楼……」朱皭顃真怕自己这么逼她,会让她就此崩溃。
她不停地狂声笑着,泪水也不断地掉下,直到她笑得全身无力地瘫在朱皭顃的怀里,才声嘶力竭地高吼一声,「是的,我恨他们!」接下来她却狠狠地握住拳头朝他的腹部一击。「我恨你。」
他抚住丹田,眼底全是了解。「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让我发觉这件事?为什么?」
曲向楼受伤的神色真令他心疼,朱皭顃无言地拥抱她,将他的安抚静静地透过拥抱,随着体温传到她的身子。
曲向楼在他的怀里渐渐得到来自于他的力量,她此生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感觉更像柔弱的女子。她在他怀里微微一笑,没想到他这么一逼,竟然将自己纠缠在心中多年的心结瞬时打开,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居然能发觉到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盲点。
「我恨你……」她不觉地回搂住朱皭顃,在她脆弱的时刻寻求他的支持。
「倘若恨我能让你的心结就此打开,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打紧。」佳人在怀,有什么比现在更值得珍惜的呢?朱皭顃满足地心想。
曲向楼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他紧紧地拥着她,一点也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怀中。「你没有理由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你一定值得,向楼,你是我此生中惟一的梦想,也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朱皭顃认真地瞅着她凄美的容颜,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道。
「朱王爷,我不该迁怒于你,方才我实在太失态了。」曲向楼抬头望进他真诚的眼神,脸色微赧地道歉。
朱皭顃懊恼地低吟一声。「向楼,你真的一定要对我这么见外吗?我不想听到你叫我那什么见鬼的『朱王爷』,叫我皭顃。」
「我……这……」她居然答不上话来。
「叫啊!涤尘都能和你称兄道弟,为什么连这一点要求你都不肯答应我?」他紧勒着她,差点儿令曲向楼透不过气来。
「皭……顃。」她犹豫了半晌,终于从嘴里生疏地吐出她在心中不知默念过多少次的名字。
她念起他的名字就彷若春风抚过他一般,令自已全身涨满了喜悦的幸福感,朱皭顃满意地闭上双眼。「我喜欢你叫我名字的那种轻柔,再叫一次。」
「皭顃。」她心想自己这么做似乎有点傻气,但她还是听话地再叫了一次。
他柔情地望着她。「向楼,就算周遭的人都希望你做一名男子,但我很庆幸能发觉你是纤细敏感的女儿身。」
曲向楼苦笑道:「但我不是,当我十岁那年被爹责打过之后,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一名女子。」
「你愿意告诉我吗?」朱皭顃顿轻轻地哄道。
她摇着头。「这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但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你真想知道?」
他颔首。「倘若你不想说,我绝不勉强你。」
「都过去的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又强调了一次。
「也许全部说出来你会好过些,说说看,这些事情想必你从未跟谁提起过吧!」
曲向楼犹豫了半晌。「好吧,你有没有见过一种只开在悬崖边的兰花?」
他愣了一下,兰花和她所要说的往事有什么关系?「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你没有见过,这种不知名的兰花至今我也只见过一次,花的颜色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我只觉得那是我所见过最美的颜色,恐怕这一辈子我是再也见不着这种奇花了。」
「就算见不着也没关系,全天下只要你说得出口的花名,我都会想尽各种方法送给你。」朱皭顃温柔地说道。
曲向楼对他展现了一个绝世的笑颜,朱皭顃从未瞧过有谁能笑得有她一半美丽。
「皭顃,没用的,我再也没留恋过那些花花草草的了。打从我出世以来,我爹就以对待一名男子的方法教育我,他要的是一个和他一样能光耀门楣的儿子,不是一个成天玩花赏草的女儿。」她缓缓地说着。
「这不算理由,就算身为一个男子,也多得是品花的个中高手啊!」他没说出自己也是品花的高手之一。
「但是我爹要的是一个完全的儿子,拥有一点点女性的特质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错误,也就因为这样,在我三岁时他便教我练武、骑马、射术,不管我娘如何反对,他都坚持用最严厉的方法教导我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后来水楼出世了,我娘也放弃了劝说,将她所有对女儿的关爱,全部投注在水楼的身上。我羡慕水楼被我爹娘当作掌上明珠细心呵护,而无论我费尽了多少心思、努力达成我爹对我的要求,我自始至终都没见他对我笑过,他对我只有板着一张脸,说我可以做得更好。」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朱皭顃气愤地怒道。
她平静地摇摇头。「没什么值得你动气的,你就当我是在说一个故事让你听听,故事只是故事,只是一件过了的往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地接受这种事情?他对你根本毫无父女之情啊!」
「也许当时我年纪还小,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儿身的事实而这么恨我,我惟一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鞭策我自己去达成他的梦想。他希望我是一个男孩子,我就当一个男孩子,我不断地练功、找堡里大我几岁的孩子打架,只是希望他能和我说一声,『你做得很好。』但是我永远也得不到他的赞美,我怎么也想不透,他为什么连声赞美也不肯给我呢?」
曲向楼深吸了一 口气。「在我十岁那年的某一天,我瞧见年仅四岁的水楼从花瓶裹拿了一朵花让我爹戴上,我爹不但不生气,还笑呵呵地逗着她玩,那时我想我大概是做错了,其实我爹不喜欢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用错了方法才得不到他的欢心,于是我隔天上山砍柴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摘一朵花也让我爹高兴一下。」
「于是你就找到了那朵兰花?」
她颔首。「我初见那朵花的时候,心想那真是我所见过最美的花了,但是它开在崖壁上,我为了想搞到那朵花,就从悬崖上掉下去几次,好趁每回摔下悬崖时去摘花,花我还是摘到手了。当我捧着那朵花,带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堡里时,我爹却当面赏了我一个耳刮子,我当我是回来晚了他在生气,便小心翼翼地将那朵好不容易摘来的兰花送给他,但他却暴跳如雷,在我面前将那朵花踩成碎片,狠狠地责打了我一顿,他说他不要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他说他不要我!」
曲向楼最后几句话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无声地啜泣。
朱皭顃见状连忙也跟着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让她的头依靠在他的肩上,极尽温柔地哄着她,「没关系、没关系,向楼,那全过去了,全过去了,就算天下的人都不要你,至少你还有我,我绝不会负你,你毋需再害怕什么了。我要你接下来的日子活得快快乐乐的,别再压抑自已。」他瞧见曲向楼这个模样真是心如刀割般地难受,他明了她爹对她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她每多说出一个宇,他的心就如同被鞭笞一下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