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屋顶的横梁,修眉披散着长发缩在炕床上,打量着这间布置豪华的大房间。房间又大又深,不知道她若轻喊,会不会出现回音?
骆千纶果然没骗人,今晚真是吃好喝好又睡好,她的肚里塞满了烤全羊,辣味乳鸽、三鲜鲤鱼、红烧蹄膀、翠玉酿豆腐…··满桌的山珍海味齐聚一堂。
整个晚上,一波又一波从周围城镇赶来的属下,差点把大厅挤爆,每个人见到骆千纶都是满脸的崇拜敬佩,就像恨不得跪下来亲吻他的脚趾头一样。由于太多人抢着和他说话,她这个恩人就被彻底忽略,晾在一旁。
越想,越是毫无睡意。讨厌!她竟然连跟他要回百幅令的机会都找不到。
屋外,皎洁的圆月似玉盘高挂,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高高的屋脊上,骆千纶单手曲肘枕着后脑,就这样面朝天的仰躺,另一手勾着酒壶轻諁,两脚交叉轻晃,非宜享受独自赏月饮酒的宁静气氛。
下面,上官非彦直挺挺的站在庭院中动也不动。
一上一下两个人互不于扰,仿佛对方不存在似的,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横躺在屋脊的男人率先打破沉默,淡淡的出声,“去休息吧!夜深了。”人还是维持面朝天的姿势,声音中毫无火气。
立在庭园中的上官非彦一听,反应激动的说:“属下知罪,请公子责罚。”见面以来,骆千纶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连句责备的话也没有,就是这样才更让他难受不已。
“不要浪费美丽的夜色,上来陪我喝一杯。”骆千纶翻身坐起,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另一壶酒,递给俐落款上屋顶的上官,“想通了?”话问的漫不经心。
“陆总管说,公子早就到达霍山,谢谢您没有阻止我和霍无悔动手。”
“报仇是你多年的心愿,千里奔波又甘冒被逐出师门的风险,我要不让你和霍无悔动上手,赏他几掌,你又怎会甘心呢?”
仰头灌了口酒,上官烦闷的说:“我无法忍受背信小人,竟然可以欺瞒世人,成为一派掌门受人景仰。”
“既然不报仇,仇人就跟你毫无关系。他是死是活,是英雄是败类,你根本不需关心。”
回廊里,红影一闪,清脆的声音传出,“骆千纶,你这人真怪。人家要报父仇,为什么不可以?”
“你有父亲,人家就没有徒子徒孙吗?能被门主收留,每人都有一段辛酸过往,如果人人都要报仇,那么,百幅门每天光是替人报仇,或是应付前来寻仇的人,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这是条件,当初也可以选择不接受,一旦应允,就该遵守承诺。”
傅修眉披散着发双手叉腰,仰头朝屋顶住,“我也要上去。”北方建筑高耸,单靠轻功要提气纵跃上去,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又来打扰他和公子的谈话,上官非彦不安好心的说:“找麻烦,有本事就自己上来。”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好,不准躲!”修眉最是禁不得激的,她估算距离,右手腕的冰蚕丝出手,故意卷住上官非彦的脚踝,借力往上纵跃,准备让他做一回白工,拉她上去。
可惜屋子采用单坡顶建筑,斜孤的角度,让她好不容易才站好,青瓦因为沾上露水,更显得滑溜,才要迈步,脚一滑人已快速往下掉……“啊——”尖叫声卡在喉头。
危急的时刻,银光一闪,近在眼前,她连想也不想的伸手抓住,人又快速往上,好好的端坐在屋顶,位置就卡在两个男人中间。
出鞭援助的自然就是骆千纶,“睡不着?”他漾着轻松的笑睑。
“房间那么大,四周静得跟坟场没两样,我怎么睡得着?”
竟敢将百幅门的分行比喻成坟场?上官非彦不客气的说:“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左兄弟把你当贵宾,才安排你在叫“北仪楼’,还敢挑剔?”
报不了仇,就把气出在我身上?懒得理你这种爱迁怒的人。”她朝骆千纶伸手讨债,“小贼,还不快把今牌还我!”
令牌一到手,她马上对着上宫非彦左右吊晃令牌,气焰高昂的说:“跟我讲话要客气点,百幅令在我手上,上面刻着‘前人受恩,后人图报’。你们是后人,注定要好好向我报答恩情。”
上官很干脆的挪开和修眉的距离,仰头又猛灌一口酒,充分表达他的不屑。
傅修眉讨厌别人对她不理不睬,人家说打蛇打“七寸”,所以,她乖觉的顶顶身旁的男人问:“你怎么说?”
“夜深露重,当心着凉。”骆千纶解下外衣,披在她肩头温 吞的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报恩’,就是照顾恩 人一辈子,恭喜你有这份荣幸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保 你衣食无虑。”他似真似假,不正经的说。
性格认真的上官非尽一听,反应激烈的差点跌下屋顶,想起陆大智早先的连串叭念,他优心仲仲的说:“请公子三思,终身大事不可儿戏,绝对不能娶这个麻烦的女人。”
“对对对,你别娶我,我生平最讨厌说话满篇大道理的酸懦。”修后抢着拒绝,侧头认真的对上官说:“你就不错,看起来俐落又于脆。与其嫁个白面书生,还不如嫁给坏脾气的黑炭头,就是你了,我决定嫁给你。”
“成何体统,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上官咬牙切齿的吐出话,那张娇媚的笑脸,他是越看越心烦。
偏偏修眉毫不理会,换上嘻笑的嘴脸说:“大男人还害羞呀?太好玩了,从现在起我就喊你‘相公’!”
“你你……你胡闹……”上官非彦气呼呼的开骂,他的性格严谨,从来没遇过这么皮厚的女人。
至于挨骂的人,不仅不生气,还得意的笑弯了眼。
坐在另外一边的骆千纶凑趣的说:“没想到我生平头一遭的求亲,竟然会被拒绝,我好伤心。”作戏的捧胸哀嚎,指着上官说:“我更没料到,你会是我的情敌,给我小心点。”脸上浅笑末褪,黑眸却几乎不可见的闪过一抹利芒。
“公子,你…··”又气又窘,最后,上官只好抛下,“夜已深,我先告退。”便起身跃下屋顶。
修眉看着在月色下笑出白牙的骆千纶,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挤眉弄眼的推推对方哈哈大笑,颇有狼狈为奸,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步又一步抗议似的,上官非彦的脚步踏得又重又响,就在他要转进过回廊前,骆千纶不温不火的声调追来,“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出这招一石二鸟之计?既能煽动你寻仇,又顺便逼出我?”
前行的背影很明显的一顿。
“你冒犯门规,我当然得陪你回去领罪,顺便讲情。可是,以你谨慎的个性,就算要报仇,怎么也不会挑掌门接任大典的场合。还有,你扑向霍无海那一掌稍有迟疑,否则,我根本来不及援救。再者,我和沙老怪的昆仑山之约,陆大智是知道的,所以才能把消息传到我耳中。”目光锐利的扫向隐在廊柱下的阴影,正要点名……
修眉凉凉的插口,“骆千纶,你们家的人嗜好都挺特别的。陆大总管这么晚不睡,眼巴巴的吸着柱子偷听壁角。”此言一出,一明一暗两大总管,马上垂着头,快速消失踪影。
“了不起。”骆千纶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奖她,“你怎么知道那是陆大智?”
“我观察过了,你们家和我家规矩一样多,敢偷听你说话的人应该不多。”顽皮的压低声音,靠近他耳边说:“而且,陆大总管是跟在我后面来的,我早就发现,只是不说破。”
两人并肩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影子紧贴,交融合而为一,在月色的陪衬下,气氛显得有些亲密。
“晚上,我忙着和商行的弟兄叙旧,没法招呼你,会不会很无聊?有没有吃饱?”骆千纶关心的探问。
“有,肚子好饱,耳朵也好饱。我听了一整晚,对你歌功颂德的话,什么施思不望报、眼光独具···要我说,你只是狡猾、老谋深算。”
“哦?愿闻其详。”从来没人这么形容过他,他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
“你不过就是会看人,知道这个人员在乎什么,最想要什么。例如:左明海最孝顺,你救了他的亲娘,难怪他对你死心塌地。投其所好,有什么了不起?”
骆千开玩笑的捏捏她的鼻尖,“这段话要是让他们听见,肯定不同意。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也得你肯给,也给得起才成。”
她曲起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闷闷的说:“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小孩子睡不着时,爹娘不是都会说些故事,或是唱 首曲子哄哄小孩?”这是她从懂事以来,最想实现的愿望。
任其垂散的长发把她的肩背完全包复起来,使她看起来 显得脆弱娇小,他以手指帮她梳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从上而下,轻轻的以温热的手掌抚触……低低的说:“我十八岁接掌百幅门所属当铺、茶庄、监行…··,刚开始还挺有趣的,大江南北四处奔波,成天动脑筋开发新的营生,没想到行号开越多,我就越忙倒最后简直是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