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大工程简直是要累死她,将他平放在沙滩上时,筋疲力竭的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猛喘着气,一度还起不来。
她原先是想喘一下,然后赶紧找人送他上医院,可远远的传来表姊的叫唤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直觉就从旁找了块礁石躲了起来。
然后,慢慢走近的表姊发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他,飞奔前来查探他的状况,无巧不巧的,昏迷好一会儿的他在这时转醒,轻轻蠕动的双唇不知道对表姊说了什么,大概是感谢救命之恩那一类的吧!
总之她远远的观看,看着他说没两句,然后又因为一阵剧烈的呛咳再度昏了过去;而紧接着表姊连忙跑了开来,这用想的也知道,表姊是回去叫人来救命。
她暗暗的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逮住了这空档,毫不迟疑的摸回船上,将先前放置在他船上的潜水装备快速穿回身上,然后下水,迅速如鱼儿一般的离开了现场。
她不想让人知道人是她救回来的,不为什么,直觉就是不想。
所以她走了,在海中又“游”荡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装成毫不知情的模样回到家里,顺理成章的撇清一切,冷眼看着家人为了他而忙得团团转。
就如同别人所认定的,她就是那么的古怪、别扭跟孤僻。就算日后因为“救命之恩”,这个名叫桑海若的男人、连同他的义兄经纪人住进了她舅舅家,慢慢融入那和乐的大家庭当中,她还是她,冷冷淡淡、不喜与人亲近的她,躲着所有人,一个人静静的过着她的日子。
近乎冰封的冷漠娇颜,只有过一次,就那么一次,毫无情绪的漠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因为惊奇而出现了愕然表情。
那是在桑海若住院期间发生的事。那时,她被家人拖着一起去医院探望他,在没有心理准备下,她看见了他,但又不是他,因为,她看见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使尽吃奶力气捞出水面的男人,而是一个拥有一张绝美俊颜、美丽到让人不由得看呆的陌生人。
她很难,真的很难把眼前的人跟当初救出水面、狼狈不堪的溺水者划上等号,虽然说,当中最大的差别只是没有一头淌着水的乱发散布在脸上,但单是这一项差别,仅仅是露出他干爽、带着点苍白但又不是死人般死白的面容,就够让她惊愕到无法言语。
她不明白,怎么会差那么多呢?
明明就只是湿淋淋的凌乱散发被梳拢吹整过,竟会让一个人呈现如此天差地别的不同……不同一般怀春少女,她是因为他前后呈现的形象差异过大,完全颠覆她既有的印象,让她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但也就那么一次了,在那一回之后,原是过路客的他出了院、做下留在小镇的决定,让小镇为他兴起一阵风潮,不论是已婚、未婚的,好似举凡性别为女的都躲不过他的魅力,一个个都赞叹着他的俊帅绝美,讨论他是怎么样的优雅迷人。
特别是当镇上的人得知他坐拥的名和利之后,那更是不得了,不分男女,也不管是已婚、未婚的,每一家、每一户都暗暗想着该怎么网住他这个金龟婿。
就只有她,她就像个绝缘体一样,打从第一次正眼瞧清他模样后,就再也没因为他过人的容貌而出现任何惊艳异常的表情。
她依然过她的日子,用她安静少言、冷淡漠然的神情过日子,仿佛生命中从没有出现过他这么一号人物似的,若真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她冷眼旁观的时候变得更多了。
她冷冷的看着镇上的未婚少女想嫁他,至于已婚妇人跟男人们想的也一样,不外乎是自个儿的女儿年纪够不够嫁他?还是家族中有谁能嫁他?另外,到底是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不着痕迹的让他变心?使他离开所爱的“救命”恩人,进而改变心意,迎娶自家的闺女。
他的留下,对小镇上的人而言,绝对是个考验人性的存在,但那并不包含她!
即使小镇中多了一个他,又,他连着经纪人管家,两人一体的住进她舅舅家,但她依旧是没什么改变。
对她而言,他就像一般人一样,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后悔,也才认清了,这个被她撇清、佯装毫无关联的男人,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人。
但直到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小鱼儿?”桑海若不觉有异,无辜的乌瞳静静地瞅着她直瞧,不明白她这时的静默是为了哪桩。
她回神,怔怔的看着他关切的俊颜,好半天才回神。“什么?”
“妳怎么了?”他觉得她神情有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没事。”她回避了他的关心。
“为什么跟老师说我是妳表姊夫?”他没忘了这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可以说是倾全镇之力,却没有一家的女孩能打动他的心;一如最初,他只对着她表姊温柔的微笑,专注的聆听,出双入对的,让人毫无破坏的机会,只能放弃。
也是在历经这一场人性考验后,镇上的人吊金龟婿的美梦破灭,所有的人在死心之下,转变成静心等待喝这一杯喜酒了。
“时间的问题……”她喃道,道出所有人的心声。“那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是吗?”相较于她的笃定,俊美的面容出现几分迷惘。
“不是吗?”她反问他。“镇上的人都知道的,也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他更加困惑了,不知道这又关镇上的人什么事了?
她也没打算在这话题上打转,直接问:“剑濮大哥什么时候来接你?”
就像是要响应她的问题,他身上放着备用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一度,他反应不过来,后来才想到,那电子乐音的旋律代表了什么。
“喂?”他接起了电话,静静地聆听一下后答:“有,找到了……嗯,好。”
总共就这么几句,她看他把电话交递给她。
“大哥要跟妳说话。”他说。
此时此刻,她能拒绝吗?
默默从他手中接过电话,她清冷的嗓音平板出声。“虞媺。”
用两个字报出自己的名字就算了,完全虞媺式风格。
“虞媺啊?不好意思,海若的任性,耽误妳上课了。”封剑濮那低厚、让人有安全感的嗓音透过电话,在她耳边响起。
“不会,反正下午的课都很无聊,不请白不请。”她无谓的应了一声。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像是看见她无言的询问表情,封剑濮径自说了。“我这边在忙,海若开画展的事情跟画廊这边还有很多细节没谈好,一时之间恐怕是走不开,妳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一下,带他四处走走?”
“……”虞媺没开口,要不然她会问: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找她?
像是察觉她的疑问,封剑濮自动说明。“海若认生,这妳是知道的,眼前除了我,整个台北市他只认识妳,所以只好麻烦妳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么样客气有礼的请求,虞媺能拒绝吗?
她不能,而且在一双纯真乌瞳的凝视下,她也不想。
“嗯。”她应了一声,在她反悔之前将这差事揽了下来。
所以,二十分钟后,她带他回住处……正确的来说,是他的住处,他的家。
自从那一年的暑假,他与舅舅一家人交好之后,得知她在北部求学,新学期得按规定搬出一年级新生才得以使用的宿舍之际,他便大方提供他北部的住所,省得她跟家人还得花时间北上找房子。
她本不想接受,但她的舅舅觉得方便为上,反正就当跟他租屋,价钱上不但好谈,还能省去一番舟车劳顿,当下就要她东西收收,先把一些日常用品打包,直接叫货运行送了过去。
所以,打从她升上二年级开始,她就住在他台北的豪宅当中,而他则是住在台东舅舅的三合院家中。
有时,她忍不住会联想,这样你来我往的方式,有点像古代诸侯交换人质的行为……不过这也只是无聊时,随便想着好玩的而已,并不具任何意义。
虞媺回房间后很快换下了校服,准备履行诺言,带他四处走走,可惜出了房,下了楼,才发现楼下的客厅没人。
不知哪来的想法,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再跑回三楼,但不是要回房,而是她房门的正对面,那间因主人长期不在而空置的画室。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
他在那儿,就在那里,对着他的画具摸摸碰碰,执着笔,就着那一大片的景观窗,怔然,像是初次见到一般,忍不住直看着,然后调和起色彩,挥洒魔术棒一样,对着那一片山光水色就这样画了起来。
怕他热,她先帮他打开房里的空调,之后便安静无声的立于他身边,不发一语,静静的看着他画画,着迷的看着他挥洒每一笔色彩,就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作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