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想跟你说。”
柳凝真伸手想扯回自己的衣袖。“我不想听!”
“六娘……”
“快放开我。”柳凝真转身背对着他,语音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慌,抑或是内心深处的激动。“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见面……你快放开我,要是让别人看见了……”
“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见面?为什么你要躲我?我想知道的是这些!”花问陶更加拉紧了她的衣袖,将她拖近他。“你忘了吗?这是老公公的规定,我们不能违背的……”柳凝真的态度微微软了下来,清亮的眼中泛出了泪意。
也许他忘了,也许他能毫不在乎,但她却一刻也不能忘怀,那诅咒似的一个命令。
“为什么养父所规定的,我们就一定要遵守?我们从小是青梅竹马,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分开!”
“你还不懂?问陶,我们彼此都长大了,分开是理所当然的……以我们的身份,本来就不能够永远在一起!”
柳凝真情绪激动地想推开他,花问陶松开紧捉着她衣袖的手,却从她身后抱着她。
“为什么……那我们从小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话,又算什么!”花问陶双眼潮红,却硬是忍着不愿流泪。
他不想哭,哭了……是示弱的行为,他绝对不愿就这样放弃,也不会就这样认输!他不要……
柳凝真心知挣脱不了他,遂不再挣扎,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奔泄。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眼,说道:“你把它忘了吧,就当成是孩提时候的戏言……不要再想了。”
花问陶闻言,双臂更加抱紧她,激动却也绝望。
“如果我能这样想,现在也不会这样旁徨了……”他痛苦地低语。
“问陶……”
在黑暗中,两人紧紧相依而立,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轻微的低泣声伴随着沉重的哀伤情绪,飘散在风中。
直到回廊的另一端响起一阵脚步声,花问陶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六娘……”
柳凝真转身拭泪。“你该走了,别让任何人发现你……”
“六娘我……”好不容易才能再见面,他真的好想永远待在她身边!花问陶心中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已是成人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不管心中有多悲痛,他不能任由心中激切的私情操控他的一切。
如今他的理智告诉他,是该离去的时候了。再踌躇不去,只会将事情弄得更糟,徒增自己的痛苦罢了。
“别再说了,快走!别再来……找我了。”柳凝真忍痛说道。
花问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在侍婢发现他的踪迹之前,他踏着来时路怅然而去。
午夜梦回的时分,梦中伊人倩影已令他神伤,如今见上一面,更徒增别后的惆怅……
难道不管他再怎样努力,都是枉然吗?
花问陶离开柳凝真之后,随意在一处飞檐落下身影,独自坐到天明……
???
一年新春来到,花府里为了庆贺新年,特地请了一班戏子,在正厅前上演戏曲。
往年到了正月一日的时候,前来花府贺年的高官显爵不绝于途,门庭若市;今年花老太监因年老好静,谢绝了所有的宾客,故今年只有花府自己人在家中观戏取乐。
花问陶一早便过来花老太监所在的正厅上,向养父请安道喜。
请过安之后,花老太监命他在厅上坐着,一同看戏。
此时花老太监的拔步床上挂着紫纱帐幔,放垂下来的帐幔后人影隐隐约约,随着那些人影的动静,不时一阵芳香袭人。
他知道此时义父的婚妾们都在那紫纱帐幔后,当然也包括他深深思念的那个人——
花问陶坐在厅上,脑中不时想着柳凝真就在那道薄薄的纱幔之后,不禁有些坐立难安。
从小那么亲近的人,如今离他咫尺之地,他却无法上前跟她见面,这种感觉,比隔着万水千山更加令人难受……
正想找个理由离开,恰好一个侍从进来禀报道——
“禀公公、少爷,门外杨尚书府上长公子到访。”
“杨尚书的长公子?”花老太监看了花问陶一眼,说道:“是来找你的,你去招待他吧。”
“是。”花问陶连忙起身,“孩儿告退。”
他迅速离开大厅,始终不知道,在那紫纱帐幔的后方有一对盈盈的丽眸,视线一直不曾离开他身上……
柳凝真望着花问陶挺拔俊逸的身影,眼中的泪水忍不住要滴下来。
她深怕让别人看到了要猜疑,便借口身子不好,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没福的丫头,大年初一的,身子就不对劲,大概也不是什么长寿的货。”王杏姐冷笑着嘟哝。
银月回头看着柳凝真离去的背影,心中却觉得有些怪异。
???
花问陶离开大厅之后,在他的好友杨谦的半强求半胁迫之下,来到了京城第一大花院——醉月楼。
醉月楼的二楼雅座此时已聚集了一票京里的富家子弟,他们见花问陶被杨谦拉了过来,纷纷喧闹起来。
“我说我们花大少爷,可真是难邀得紧呢,亏我死拖活抱的将他拖了来,你们说该怎么谢我?”
杨谦将花问陶按在座位上,转身向各家寻欢的公子哥儿们说道。
“无以为敬,我们请京城第一的月依姑娘敬你一杯酒便了。”那些富家子弟笑着说道,怂恿一位打扮的美若天仙的姑娘为杨谦斟酒。
月依姑娘顺从地斟了满满的一杯酒,轻摇柳步,走到杨谦面前。
“杨爷,请饮干这杯酒。”她举起酒杯奉与杨谦,如丝媚眼却一直望着花问陶。
现场喧闹成一团,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花问陶虽接触到她的目光,却不以为意。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刚刚开春,就齐聚在这花院酒楼喧闹,府上都不管教的吗?”硬被架到这里来,花问陶心中有些火气,便对着众人发话。
大家闻言都笑了。
“哪里都像我们问陶兄这般正经?看问陶兄神色不是很高兴,八成是谦兄这家伙刚才对你无礼了,算来我们也有不是;这般,就再请月依姑娘递回酒,替我们陪罪。”众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月依姑娘不等众人吩咐,径自回身取了酒杯,又满满的斟上,双手奉与花问陶。
“花公子请息怒,满饮奴家此杯。”月依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
“这……”花问陶看着那杯酒,迟疑了一下。
“问陶,你不喝,不就显得不给我们众人面子?喝了吧、喝了吧!”杨谦在一旁催促。
花问陶心想这也没什么,举杯一仰而尽。
他喝掉那杯酒之后,众人又恢复原先的喧闹。
酒席上,个个依红偎翠,各自揽着妓女取乐,只有花问陶一个人倚着栏杆,饮酒观雪,似乎对他们的消遣方式兴趣缺缺。
他的好友杨谦见状,推开身边的妓女,走了过来。
“呵,你这小子,是不是这京里某位禅师的在家弟子?”他笑着问道。
“怎么这样说?”花问陶望着街上盈尺的白雪,头也不回地问。
“这样不近女色呀。平常不拈花惹草也就罢了,连来到这种地方,还是心静如水。”
“不是心不心静的问题,而是……”他饮干杯中的残酒,回身替自己斟了一杯。“我不喜欢逢场作戏。”
杨谦在他身旁坐下。“我真不懂你,逢场作戏有什么不好?横竖人生苦短,也不过是取乐罢了,何必在意那么多?”
“没有感情的游戏,我不想玩。”他并不是自命清高,不喜欢女色,只是觉得在青楼里找不到真实的情感,没有意义。
他不懂为什么那么多的男男女女,面对丝毫没有感情的人还能那么开心地玩在一起?他无法想象,也讨厌这样。
“唉,问陶,如果你要跟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求感情的话,那你就错了。”杨谦说道。
“我并不想跟所有人要求,我只要求我所喜欢的对象。”
他从来没忘记,他和柳凝真之间那段真诚的情谊。因为有这段感情在心中,所以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带有丝毫虚假的情分。
杨谦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眸,突然直觉地了解一件事——
“你有喜欢的对象了?”
喜欢?他喜欢他的六娘——柳凝真吗?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否认。
因此,他点点头。
杨谦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好家伙,亏我们是好兄弟,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他单手勒住花问陶的颈项,说道:“老实招来,是哪家姑娘呀?说不定做哥哥的我可以帮帮你。”
花问陶沉默了许久,拨开杨谦的手。
“别说了。”他回避这个问题。
“为什么?”
“不想提。”
花问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杨谦从他的神情中便能看出他充满绝望的心灵。
他也不再和他厮闹,以认真的口吻问道:“是不是……没有希望?”
那样的表情,只有彻底伤过心的人才有。情还没断绝,心却已经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