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很专注,手握着药用粗轴棉花棒,不断地重复上药、换棉花棒的动作,将她沾满尘沙的伤口清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神,她曾经看过,电视上介绍珠宝师傅聚精会神地琢磨钻石时,那眼神就跟此刻的陆青野十分肖似。
珠宝师傅的眼中只有钻石,陆青野此时的眼中只有她,同样的耐心、同样的专注、同样仿佛正从事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明月忍不住心口一柔。像他这样脾气阴晴不定,不高兴就杠着她好玩的男人,会有耐性吗?会对她特别有耐心吗?
陆青野不知道她心中所思,口头上还是凶巴巴的。
「你没听说过『财去人安乐』吗?」
明月小小的回了一下嘴。「我只听说过,『财去肚子饿』。」
「财去肚子饿」?很有创意,但也很讨打!
陆青野用棉花棒吸去伤口上的渗液与多余的药水。
「让伤口保持干燥,别去碰水,以免化脓,还有,最好每天擦一次碘酒!」
他不悦地瞪着她的伤口。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擦伤也是会留下斑痕的,她觉得女人身上左一块疤痕,右一块伤斑,很好看吗?
「谢谢。」明月小声地咕哝。「对了,你……为什么会刚好在这里?」
陆青野抿了抿唇。「刚好」?「刚好」?
才不是狗屁「刚好」!
自从他发现,她老是在省那一点点公车钱之后,每次开会,每次拖到晚上,他总会不自觉地走在她身后大约五十公尺的地方。
今天是因为路经转角处,正好有个老太太过来问路,耽搁一阵子,才让歹徒有机可乘,要不然,哪会让她在这里「嘶」来「嘶」去的皱眉头、挤眼睛?
他不可能让她伤得一分一毫!绝不!
他收拾着急救箱,不期然地,自己批评过明月写的小说的某句话突然翻上心头──[b]为什么男主角总是无所不能?永远能在女主角发生危难的前一秒,紧急赶到?难道他是天眼通?[/b]
他现在知道了!男人才不是「天眼通」。而是如果真心在乎一个女人,很自然地就会去在意她的行踪、注意她的安全,哪能让她轻易受伤害?
他呆滞半晌。
他在意她?呿!他把自己剖析得好象他在喜欢江明月。
搞清楚,这女人犯过他!
就因为她自己的一笔胡涂烂帐,害他消耗多少大脑内存去「存取」她。他永远都记不清楚「侠义」的总机、助理跟接待处小姐的芳名、容貌与三围,倒是她,连十几年前颊上的几颗小雀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在意她?
去他的爷爷奶奶,去他的爸爸妈妈……
天杀的,他真的在意她!
在为她默默做了好些事后,他才愕然发现……或承认这个早已存在的事实。
「陆青野?」﹂她疑惑,他为什么不回答,摆谱啊?
「没有为什么。」他恼怒了俊颜,耳根子却莫名其妙地红了,口气比平时更凶上几倍。「你家在这里,我家也在这里,回家的路不都一样吗?不要讲得好象我在后面跟踪你、怕你出了什么事一样!」
明月瞅着他,他恨恨地把脸别到一边去,摆明是在闹别扭。
饶她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了他与平时不一样的态度,何况她又不笨!
不、会、吧?
他真的跟在她后头走?回家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公车可坐、有出租车可搭,就算要靠自己的两条腿,也有不少大道、快捷方式可选。
而他却走了跟她一样的路?
照理说,男人的脚程比较快,如果两人真那么有默契,都喜欢走同一条路,他也早就超前她了,但……他还是走在她身后?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正在急难的当口,他立刻就出现的状况。
明月心里不是不动容。奇怪了,他不是才在会议室里,对她一声凶过一声,干么一转眼就变得那么关心她?
她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他对她还不错,好象还挺注意她的。
她微微一笑,却随即敛住,告诉自己要保持冷然不动的心,不能对他产生过分温暖、过分柔软的感觉。
不过……这种心情好,应该算是「正常」的情绪吧!就跟其它朋友对她好一样,她心里也会暖暖的。对她而言,他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
明月对自己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他很普通,就跟其它朋友没什么两样。
陆青野起身,深深抽了一口气,然后憋住,眉峰紧紧一皱。
明月这才想起。「啊!你也受伤了,换我来帮你擦药。」
都怪他一回来就勒令她「就刑」,害她只顾着自己这边痛、那边痛,却浑然忘了他替她承去了大部分撞击的冲力。
「不用了,我没什么皮外伤。」陆青野拒绝。
他出门习惯穿长裤夹克,夏天也一样,具有某种程度的保护作用。撞击到地面,筋骨当然会疼痛,但他刚刚活动了一下,已经确认骨头没有受伤。
明月眼睛一亮。「那怎么可以?内伤不治,老来会很辛苦的。」
她难得地起了玩心。
这家伙刚刚「伺候」过她,虽然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可怕,但那全是吓唬人的,他的手劲轻巧得不可思议,将疼痛减到了最低点。
现在,她也愿意「嘶」过来、「嘶」过去,忍痛帮他推拿。当然,她也想如法炮制,先用大动作恐吓他一顿,然后再轻轻下手……
「来吧,我那边有一瓶很不错的跌打损伤药油。」平时写稿写到右臂废掉,自己按摩用的。「我按摩的技术也不差。」全都是靠自己摸索出来的。「不用客气,大家有难同当。」既然我痛个半死,你也不能例外!
「我没有客气,是真的不需要你的服务。」陆青野哼了一声。
他可不是死人,方才她整个人蜷在他身上,柔软的起伏煽动了男性体内的原始之火,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平抚了不识相的亢奋。
要是她想对他揉揉捏捏,今天晚上,他不把她吃了才怪!
[b]男人为色欲疯狂,[/b]这句话可是她说的,如果她想帮他「疗伤」,一双小手就得在他的身上揉揉捏捏,光是用想象的,他就没有办法承受。
「总有瘀青需要揉揉吧?」她毛遂自荐,也想看看他痛得泪花乱转的模样。
「妳的手劲道不足,按不到痛点。」
「我今天晚上有吃面包,力气会大一点。」
「还是一样。」
双手不够,还有双脚万能。「我也可以替你踩背。」
「我会自己去找马杀鸡。」
明月一傻。「马杀鸡?」
「男人去的三温暖,要油压有油压、要指压有指压,要粉压有粉压,不劳你费心。」
去他的!一番好意还被当作驴肝肺。
她气得想转身离去,却还是舍不得不看他哭爹喊娘、大声惨嚎的精采实况。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难得我这么热心,愿意白做工,你确定真的不要我帮忙?」
矫健的身躯一晃眼来到她面前,大掌箝握住尖尖的下巴,迫她扬首望着他。
他俯下脸,睇了她好半晌,在她唇边温存呢喃。
「如果你愿意比照三温暖的作法,按摩之后还有『全套服务』,伺候得我舒舒服服,我当然没有拒绝让你做白工的理由。」
一字一句,伴随着他的气息,送入她的心口。
明月在近若咫尺的黑瞳里,看到慌措的自己。
他是说、是说……要那样?
那双散发着邀请意味的黑瞳,让她心跳狂颤,而真正令她战栗不已的是……她体内竟然有股骚动不安的力量,跃跃欲试。
「才……才不要!」她不知是拒绝自己,还是拒绝他,慌乱一推,赶紧夺门而出。
好糗!耍人反被耍,而且……
「啊!」她的手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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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陆青野真的出门去了。
夜里,虽然很疲累很疲累,但明月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耳朵直竖,倾听隔壁的动静,想要知道,陆青野是不是去做那个什么「压」。
直到他半夜开了门又关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几只爬在她脑门上的瞌睡虫,终于宣告人间蒸发。
睡不着了!
她从木板床上爬起来,刷牙又洗脸,整顿一番,让自己处于工作状态。
要工作,法宝不可少,尤其是发箍与竹筷。
发箍,是不让不齐长的刘侮垂下来,妨碍视线、搔痒鼻尖。竹筷是用来绾住长发,借着扯紧头皮的微疼,来让自己集中精神、不打瞌睡。
她打开计算机,望着屏幕上,情感毫无进展的男女主角,一阵心烦。
责任编辑海晶说,希望故事里,爱再深一点、情再浓一点……
怎么深?怎么浓?谁来教教她?
她顺了一下上下文,掌握故事的发展,改掉几个错字,和怪怪的文句。
这一回,她笔下的男主角,是个暴躁别扭、爱在心里口难开的鲁男子,女主角则是曾经受过感情创伤,迟迟不敢付出真爱的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