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又再看了他一眼,同情且惋惜的说着:“这三更半夜的,每个人都睡得正熟,有谁会发现居然起了这么大的火。”
缓缓的放开老汉,狄扬的心跳持续的加快着,而对于这问题的答案,他竟开始感到害怕。“你的意思是说……”
遥望着姚府,老汉连连摇头感叹:“死了!全死了!”
仿佛青天霹雳般,狄扬被这几个字给震住了,直挺挺的僵立在原地,狄扬的整个人、整个思绪,再一次的全被抽空。
死了!全死了!
许久后,当他开始慢慢的恢复神智,开始慢慢的再咀嚼这几个字,全身发冷、发颤的,他只感觉到,一股深沉、彻底的绝望正一波波淹没了他。不过才一夜之间,一夜之间,昨日的旧人,如今却竟已天人永隔,怎么能不教他感到心寒、绝望呢?
而望着那一片焦黑的府宅,狄扬忍不住的想:可是造化弄人?还是真注定了今生无缘?否则,怎么会教他是连后悔都来不及呢?
缓缓的闭上双眼,狄扬的心里,就仿佛像是失落了些什么;而在他的脑海里,却只浮现出那抹粉蓝色的背影,那一抹轻盈而又挥之不去的背影。
天啊!她——竟然死了,就这么死了吗……
第七章
风尘仆仆的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一身俊秀男装的梦蝶,依照原先计划的住进了“悦来客栈”。
华灯初上时,梦蝶在简单的梳洗完毕后,换上了另一套简便的男装,倚坐在床沿,缓缓的自床头取出了只黑色的布包——那是爹生前所遗留下来仅有的衣物,紧紧的将它抱拥在怀里,恍惚中,梦蝶的整个心思飘得好远、好远……
不知道现在蝶园里,是不是还跟往常一样的高朋满座,喧哗吵闹?也不知道她这一走,会不会严重的影响了蝶园的生意?而更不知道的是,翠姨她现在可还惦着她、记着她?
回首这七年来,她身在蝶园里,总是无时无刻不梦想着,有一天能远离蝶园,卸下一身的污浊。如今,当她已是一赏宿愿的离开了蝶园,却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头却开始记惦起蝶园里的一切,她想念着蝶园里的平台、珠帘,想念着蝶园里的楼阁景致,甚至是想念着蝶园里那喧嚷的亲吵声。
唉!虽然蝶园是个荒淫无度的地方,但怎么说这些年来,它不仅为她遮风挡雨,更给了她一个温暖栖身的地方。因此,说憎恨嘛,也许是有一点;而说思念嘛,也许更有那么一点。
她既苦又涩的发觉,原来,夹杂着一点点的憎恨与思念。再夹杂着一些些挣脱不开的爱与恨,这纠葛不清、百味亲陈的滋味,或许就是所谓的离愁吧!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就算她离开了蝶园,那又怎样?就算她真如愿的回到北方,那又怎样?毕竟——逝去的亲人,是不可能再重生;失去的岁月,是不可能再追回;而那份被遗弃的情梦,更是残破得教她不忍再回首。
无言地,泪终于是缓缓的、迷迷蒙蒙的湿了梦蝶的眼。
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望着怀里的黑布包,梦蝶喃喃的对着自己低语道:“爹,等回到姚府后,兰儿哪里也不去,就只陪你守那里,那里——才是咱们的家。”
☆☆☆
清晨,当寻起的朝阳,驱离了夜晚的黑暗,一路急迫而来的狄扬,终于赶在第一道阳光前,追上了梦蝶。
在薄弱的晨曦中,他静静的宁立在她床前,静静的凝望着她。
他很心疼地发觉,即使是睡梦中,只见她两道娟秀的眉,仍是紧紧的拥在一块儿;而那一双肿胀的眼和脸上隐约可见的泪痕,更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是哭着睡着的。
缓缓的弯下身来,坐在她的床沿,狄扬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是那一场无情的大火?还是他这个无情的负心汉?
没有深思又情不自禁的,狄扬缓缓的俯下身来,轻轻的吻上她的眉心。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深情的吻去她的哀伤;而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以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自己曾犯下的错。
一阵扰人的酥痒,将梦蝶由那不安稳的睡梦中给拉了回来,轻轻的呻吟一声,她缓缓的张开双眼。
这——该是梦境吧?狄扬!那个只能在她梦境里出现的人,此时,不仅栩栩如生的贴靠着她,而且一双明亮的眼,更是情深款款的凝望着她……
在彼此眼波流转中,狄扬喃喃的低唤道:“蕙兰!”
蕙兰?蕙兰?
有些儿迷惑的眨了眨眼,哦!眼前的他还在,而眼前这陌生的景物——可就像是一记重拳般的,立刻的敲醒了她所有昏乱、未明的思绪。于是根本就没时间去思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蕙兰立刻的支起身来,奋力的将坐在床沿的狄扬给推了开去,一脸震惊与不解的怒视着他。
狄扬先是连连的退了好几大步后,才好不容易的稳下了身躯。等站定后,远远的望着她那一脸疑问的神情,狄扬只简短的说道:“翠姨是真心疼你的。”
原来——是翠姨,她早该想到的。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不过,不管他知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多少,那都与她无关。
“蕙兰……”
“蕙兰?”禁不住的轻笑了一声,梦蝶一双清亮的眸子,冷冰冰的直视着他道:“谁是蕙兰?”
也许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冰冷,因此没有丝毫意外的,狄扬只心平气和的说道:“何必否认呢?梦蝶其实就是姚蕙兰的化身。”
“是吗?”两眼盯视着站在前方的狄扬,他满身的风尘与疲备,实在的说明了一件事:他是赶了一整夜的路才追上她的。于是缓缓的拉开嘴角,蕙兰打心眼儿底冷冷的笑了出声来。“那么让我猜猜,这能教狄公于连夜赶上我的原因是什么?是想来看我痛哭流涕的模样?还是专程赶来奚落我这个没人要的弃妇?”
在得知梦蝶就是姚蕙兰时,狄扬知道要想重新赢得她的芳心,那么他可还有一段十分艰辛的路程要走。因此心里也就早有准备,以面对她的冷绝与怨恨。“当年,我的确有错,因此现在,我只想知道,我该怎么样才能弥补当年所犯下的错。
当年,她差点为了他而丧命,因此这岂只是一个“错”字了得?
不过,对于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梦蝶只想选择遗忘、不再重提。因此,缓缓的调息好自己略为激动的情绪后,再开口的,便只听见她的声音是冷漠自持、平板规律的说道:“以前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不想提。至于翠姨对你说了些什么、你赶上我是为了什么——这些我更不想知道,也与我无关。总之,无论我是梦蝶还是姚蕙兰,我们都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静静的聆听完她的表白与审判后,狄扬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于是放弃说服与反驳的,他只就事论事的说道:“从这儿到北京,可不是两、三天就能到的,而依你一个女人,想平安无事的抵达那里,实在是异想天开。”
冷着张脸的别过头去,她硬是不回答他的话。
狄扬简洁有力的接着说道:“我不会让你单独冒这种险的!”
猛地调回头又望着他,跳动在蕙兰眼里的怒火,闪闪的发亮着。“你究竟想怎么样?”
相较于她一身的火药味,很显然的,挂在狄扬唇边的笑,则是淡然且轻松多了。“你说呢?”
“你……”
“我就住在隔壁房,有事不妨叫我一声。”
一脸错愕与茫然的蕙兰,在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情况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狄扬,潇洒且从容不迫的开门离去。
☆☆☆
在房门给关上的那一刻,蕙兰这才像大梦初醒般,一一的扫视着屋里的一切。方才的情境,可是她的梦吗?不,不是梦,那可恨的狄扬是真的来过,眼前那扇大开着的窗户,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竟然是翻窗进来的。
不知道的是,他从翠姨那儿究竟知道了什么?而他,连夜的赶上她,究竟又想做什么?
掀开身上的被褥,再步下床来,蕙兰缓缓的走向前去,然后接着再关上那扇开着的窗户,半倚在窗上,她的思绪开始不停的转动着。
其实——就算他现在追上了她,那又怎样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他们是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因此,她又何必在意他究竟想怎么样呢?是的,她回北方,是她自己的事;而他狄扬想做些什么,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不是吗?
这样一想后,蕙兰原本波动的心绪,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是的,依原来计划的,她会凭着自己的力量回北方去。而那狄扬——根本干预不了她!当然,他最好是也别想干预她,因为她不会让他如愿的,她——可不是当年的那只小绵羊,再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