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老板娘瞧你的模样就像饿犬瞧见肉,眼睛都亮了!”小豆子说得煞有其事,努力瞠大眯眯小眼想仿效陆红杏的目光。
“你们不要将红杏说得如此不堪!她是我侄媳妇!”范寒江不自觉越说越加重力道,字字如铁似钢,仿佛他只要语气不够坚定就不足以说服别人及自己。
阿山和小豆子同时愕然结舌,两人搭着彼此的肩,以一种很怪异的眼神轮流打量范寒江。
“喂,阿山,你听到没?他说老板娘是他侄媳妇耶……”
“不会吧,他还把这个挂嘴上呀?老板娘都守寡十几年了耶……”
“而且老板娘是被范家休掉的,老早就和范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现在唯一还有联络的只剩他一个,他难道以为老板娘是舍不得他这个好‘伯父’吗?”
“……”两人同时沉默,两双眼睛眯细细地直盯着范寒江。
“小豆子,你拿架上那一套《风流公公俏寡妇》给他看,叫他回去认真读个三遍再来开导他。”
“我也这么认为……顺便把《幽魂淫艳乐无穷》第四册也借他,里头有一章回是写弟媳妇和大伯的恩爱对手戏,火辣辣热呼呼,再迟钝的人都会被敲开任督二脉。”
阿山与小豆子得到共识,一人负责搬书,一人负责一本一本送到范寒江手上,那超级精装版的厚壳书重量十足,一共两大册,本本的厚度都有一根拇指那么长,以金箔烫上的书名正闪闪发亮,几乎能够扎伤人的双眼,再加上著名的名作《幽魂淫艳乐无穷》,够让范寒江读完便茅塞顿开。
“这是……”范寒江不解。
阿山与小豆子一左一右拍拍范寒江的臂膀,阻止他发问。
“伯父,好好读吧。”
第五章
第一次觉得读书变成折磨。
范寒江拧着眉心,他眼窝下有淡淡的阴影,那是他彻夜读完小豆子与阿山硬塞给他的那些书所得到最大的收获。
“真不该费功夫看那些书……”
可是看了第一页,就忍不住看第二页,一直告诉自己再看一些些就收起来,结果根本停不下来,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红杏坊的客源不绝,又为什么银鸢城的曲家能靠这种吟风弄月、谈情论爱的书籍大赚其利。
还真的满好看的……
害他好想找机会将曲家总管送他的那一整套《幽魂淫艳乐无穷》也读完——虽然他拿到书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不过他从来没去翻阅过。
“而且看了之后……觉得……唉。”范寒江幽幽长叹。
觉得……思绪被挑得好乱,脑子里是一片狼藉。
那些书写的都是悖逆伦常的桥段,书里的男角儿女角儿大胆勇敢,不顾世俗目光,相爱了,就要执手相伴,痴心专情得让人鼻酸,文藻词汇使人犹如置身其中,将自己当成了男角儿一般,而女角儿——
竟是红杏……
这着实太离谱了!他猛甩头,却甩不开深烙在脑海里的每行每句!
读完书的那一个早晨,他无法面对陆红杏,他无法装出若无其事与她道早安、与她说话、与她相视!
“伯父?”门扉传来试探性的几声轻叩。“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是忧心忡忡的陆红杏。
“……没有。”范寒江发觉自己是僵直着背脊,似乎被陆红杏的声音吓到。
“你早膳说没胃口,午膳又说不饿,我找个大夫来瞧瞧你,好不?”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吗?”
“我没忘呀。”
只是不太信任他的医术……
“我没事,只是昨晚看书看到太晚,爬不起来,还困着。”他虽没说谎,但这却不是他不出房门的最主要原因。
“那我端些东西进来让你吃?”让他可以不用下床,同样不会饿着肚子。
“别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
陆红杏抛下话,在门外的脚步已经匆匆而去。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范寒江明白这道理,他若再刻意疏远,聪慧如陆红杏又岂会没有察觉?还是……抹掉心头的非分妄想,别受那几册书的影响,书是书,现实是现实,书里如何如何荒诞、如何如何天马行空,那只是虚构的,他还是陆红杏的伯父,这才是最铁铮铮的事实。
说服完自己,范寒江起身开门,陆红杏正巧端了好几样小菜和米饭过来,本准备抬起纤足踹门,眼下她举起的脚还来不及放,好死不死被范寒江瞧见,她没露出尴尬别扭的神情,仍是笑得春意盎然。
“来,快吃饭!”她替他将托盘上的饭菜布好。
“你用过了吗?没有就一块吃吧。”
“这么一点饭菜哪够两个人吃,光我一个都嫌吃不够,你吃就好。”她的食量比范寒江还大,可不是啄几粒米就捧腹喊撑的虚伪姑娘。
范寒江一笑,慢慢低头吃饭,陆红杏双掌撑着下颚,欣赏他的慢条斯理。
“伯父,你是看什么书看到整夜不睡?是多么好看的书?”她好奇地问,问得突然。
范寒江差点让一口饭给梗着,捂嘴咳嗽起来。
“你别吃这么急呀!”陆红杏赶忙要替他拍背,却让范寒江推诿开来。
“不、不碍事,我自己来就好。”
“都这么大个人了,吃饭还会梗到?喏。”她倒杯茶给他。
还不是被你吓的?
范寒江扯了个敷衍笑容,打算趁着陆红杏担心他梗到之际,以沉默带过她方才的问题,不过陆红杏可没这么好打发。
“你还没告诉我,你看了什么书?”
这回范寒江嘴里没食物,无法再故计重施,只能迟疑回她,“只是一些……打发时间的书罢了。”
“打发时间的书?我还以为你除了医书外,什么都不看的。”
呀,对喔,应该说谎骗她,就说在读医书不就了事?!
啧……失策。
“红杏,这件事一点也不重——”
“老板娘,外头有人来找伯父耶!”阿山匆匆忙忙奔来,连门也不敲就闯进客房,打断范寒江想说的话。
“找我?”
“是呀是呀,看起来好急。”
“我在铜鸩城还有其他相熟的人吗?”范寒江思量好半晌,自己都找不出半个可能的人名。“人在哪里?”
“红杏坊的店门口。”
“我去看看。”范寒江放下饭碗,走了出去,陆红杏跟在后头,也想瞧瞧是谁。
“老板娘,你安心啦,是男人不是女人。”阿山立刻在陆红杏耳边报告。
“小声点。”
陆红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过阿山的话确实让她安心不少,尔后阿山还嘀嘀嘟嘟了什么她没专心在听,因为她的视线已经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头坐了个年轻男人,双掌交扣地枕在脑后,正舒舒服服靠着车厢。
“二爷?!”范寒江惊讶地唤。
翘腿坐在马车前的男人身子滑顿了一下,本来脸上的笑容化为乌有,跳下马车张牙舞爪。
“死老范,叫什么二爷?想吃我一拳吗?!”语毕,扎实一拳就真落在范寒江胸口,肉搏重击声听在陆红杏耳里非常刺耳,刺耳到让她忍不住握起门旁的竹帚朝那男人脑门打回去。
“你怎么还是没法子习惯?你本来就是曲家二爷呀!”范寒江捂着痛处,仍笑道。
“你还说?!”
拳头眼看就要再挥出,结果扫到范寒江身后有个女人已经举起竹帚怒瞪他,那种捍卫心爱珍宝的杀气,喝止了他的出拳。他当下人好多年,已懂得察言观色,要是他无法分辨何谓杀气腾腾、何谓“你该死了”、何谓“再不跑就没命”、何谓“想死就再说下去呀”,那么他也不能平安健康地在曲府存活至今,老早就被府里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快的残暴主子给活活凌迟死!
要是这一个笑闹的拳头往范寒江身上去,下一瞬间头破血流的人就轮到他了——那女人眼里是这么警告他的。
他踩着碎步,靠近范寒江,“那个一脸想宰了我的女人是谁?”悄声。
范寒江回过头,被陆红杏投腰拿竹帚的模样给逗笑。
“我侄媳妇儿,跟你提过的,红杏。”
“她就是红杏?”久仰大名!她可是他头一个从范寒江嘴里听到的女性名字,也是唯一一个。
“红杏,来,过来。”范寒江对她招手。
陆红杏很听话地走近两人,只是握在手上的竹帚还是没放下。
范寒江为她引介,“这位是曲府总管兼二爷,曲练。”
“就是你说要介绍给我当相公的曲府总管?”陆红杏只瞟了曲练一眼,之后的目光全停在范寒江身上。“我不喜欢他。”
恭喜,出局了。
“你都还没和他相处过,怎么就如此断定呢?”
“因为他(我)刚刚打你一拳。”陆红杏和曲练异口同声。
“瞧你们两人默契真好。”范寒江笑道,两人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哩。
“伯父,这不叫默契好,如果他是我相公,我洞房花烛夜当晚就红杏出墙偷人去。”
“然后偷呀偷地偷到隔壁老范房里。”曲练接得非常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