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阮光宗忽地起身,凑到佟晓生身边,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在他面前互相搓揉了几下。“就是需要一点这个。”
“钱!”佟晓生不由得苦笑。
“上上下下,总是要疏通疏通的嘛!”
“贵府的事不是一向由令堂独断,怎还需要打点疏通呢!?”至此,佟晓生也已明白阮光宗不过是要讹他的钱财,但仍是故作懵懂样。
“你这就不懂了,我娘的耳根子软,什么事都听信李大的,要是不在李大身上下点工夫、那才真累人呢!”阮光宗还道佟晓生已被他说动,又道:“要是你啊,有个两千两,那这亲事儿,准成!”
瞧他说得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自满模样,佟晓生只是觉无奈。“不瞒您说,在下身上连个两百两也凑不出,哪里来的两千两银子呢!”
阮光宗无异是碰了个软钉子,自讨没趣,更懒得看佟晓生一眼了。
“他姥姥的,没钱!没钱还想娶媳妇儿……叫我妹子跟你吃什么?窝窝头还是棒子?”
这一句话虽是骂人,却也着着真实打中了佟晓生的痛处,他的确没有能力提供飞香优渥的环境、富裕的生活……
美梦的确早该醒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在书中,现实生活中的他功不成、名不就,没有受佳人青睐的资格。
正当这么自嘲的当儿,前方来了李大,只见他急急忙忙的走过来,看见立在走廊中间的佟晓生与阮光宗,不由得一愣。
“少爷、佟少爷,你们怎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会凑在一块儿!
“这你甭管!”阮光宗不耐地一挥手。“你不在外头发落事情去,往内院里来做什么?”
李大闻言,忙道:“喔喔,是这样的,夫人嘱咐我要为佟少爷送行,所以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另外,也要请小姐前来。”
“飞香也要来?”佟晓生微微错愕。
李大点点头。“那是自然啦,夫人说佟少爷来访的这段日子里,小姐都因身体不适而在房里静养,如今佟少爷要离开了,说什么也得出来送送客吧。”
一股难言的喜悦突然涌上,虽然早知道那是他遥不可及的人儿,但佟晓生还是不自禁地面露喜色。
阮光宗见他那模样,冷哼了一声,迳自便提脚要走开,李大慌忙唤住他。
“少爷!夫人说今晚大家都要到。”
“知道。”阮光宗头也不回。
李大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摇了摇头,又回过身来,看着佟晓生。
“佟少爷,那我先下去了。”
但佟晓生却根本没心思去理会他的话,只是沉浸在一份难言的欣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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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摆下,这一日丰盛更胜于当日佟晓生初初来访之时,仿佛是在讽刺他似的那般隆重。
然而佟晓生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莫名难耐。
他不解自己这无望的焦灼所为何来,直至春雨搀扶着日思夜念的阮飞香走出画屏后方。
相见时难别亦难,事情已是如此不可挽转,为何阮夫人还要安排他俩见这一面!是故意让他舍不得吗!
阮飞香只觉有一道教人无法忽视的目光,往自己身上聚集而来,她力持镇定与平稳,不能在母亲与兄长面前露出心绪,她试着泰然自若、试着不动如山。
试着眼观鼻、鼻观心。
然而这样的举措,却在那一瞬间,寒了佟晓生的心。
她不看他。
连一抹笑都吝啬展现。
胡氏居于主位,凌锐的目光快速的审视了两人之间的微小动作之后,满意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迳自开口说话。
“说来真不巧,世侄来小住的当时,香儿就一直犯着弱病,大夫嘱她好生休息,切莫着了风寒,所以我命她平日没事少出门,世侄因此一直没见到她。如今世侄要走了,香儿说什么也得出来送送。”说到这里,她转头望着女儿。“香儿,你说是吧!”
阮飞香浅浅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却是有些无奈的顺从。
佟晓生有些痛苦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淡和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端倪。
“来,香儿,敬你世兄一杯吧。”胡氏向春雨示意,春雨忙为阮飞香斟满面前的酒杯。
阮飞香伸出纤纤玉指,有些颤巍巍的举起杯子,这时仿佛才找到与他眼对眼直视的借口,轻抬眼,晶莹如玉的眼睛,澄如水明如镜地望进了佟晓生心底。
“小妹敬世兄一杯,望世兄此去前万里。”
佟晓生微微一愣。“前程万里……”
阮飞香眼中的神情,没有嘲弄、没有鄙视,只是一片恳切之意,除此之外,他看不见其他。
一直在旁默默喝着闷酒,像在想什么事情的阮光宗突然筷子一拍,抬起头来。
“我说这佟晓生啊,你喝酒就喝酒呗,直瞅着我妹子做什么!”
佟晓生闻言一醒,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慌慌饮尽。
胡氏见状,使了个眼色给李大,李大意会过来,回身取出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小锦囊,胡氏将那只看来沉甸甸、颇有分量的锦囊往桌上一搁,那喀台一碰的声响,令阮光宗的双眼忽地亮起来,佟晓生则仍不明其意。
“世侄,你此去一路必定辛苦,这些小小心意,是伯母给你的,望你不要推辞……”
佟晓生闻言,面色一整,直觉瞄了阮飞香一眼,她却避开了他的注视。
他们……是在打发他吗?!用钱!
“伯母,小侄……”岂料他还没说完,胡氏便打断他。
“莫非世侄嫌少不肯收!”
“娘……”阮飞香一愣,有些不安。
“娘在和你世兄说话!”胡氏严肃地喝道,遂又转头望向佟晓生,以着一种看似温和、实则不容反抗的语气问道:“这样吧,世侄想要多少,只要开个口,伯母一定办到,嗯?”
再笨的人也该听懂了。
一股莫名的怒气渐渐涌上,然而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不甘。
“伯母……”佟晓生听见自己咬紧着牙根一字一句地说着话。“这钱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收?这是伯母资助你的一番心意,说什么你也该收下来。”胡氏表面客气,实则极尽讽刺。
“小侄不是为钱而来的。”
“噢?”
“打从见到伯母开始,我便一直试图提醒伯母,关于佟、阮两家的婚约,岂料一个多月来,伯母非但不闻不问,甚至一直让飞香避不见面……”
“你搞清楚!”胡氏不待他说完,赫然拍桌而起!
“婚事是你父亲和我丈夫订的,可现在的阮家是我当家,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这桩婚事!”
佟晓生闻言冷笑,阮飞香则是惊诧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终于说出口了。”
“没错!”胡氏也不再装好,索性翻了脸。“当着你还有香儿的面,不说清楚也不行。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一穷二白的读书人,我家香儿要跟了你,能有好日子过吗!给你钱是对你客气、看得起你,没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吧,我也就趁今天告诉你,阮、佟两家的婚事吹了,你只当没这回事儿,趁早死了这条心!”
“娘……”阮飞香见事情严重了,正欲开口劝止,不料胡氏却……
“春雨!把小姐给我送回房里去!”
“娘,您……”阮飞香还要再说,春雨却怕事情越弄越糟,慌忙低声地对她示意。
“小姐,不要再说啦,您没见夫人气到不行了吗?先进去,有话晚点说……”
就这样,阮飞香无可奈何地被春雨及另一个丫头给“押解”回房,她一走开,厅里头就只剩下佟晓生,胡氏、阮光宗及李大四个人,而胡氏的气焰也更加高涨了!
“现在,你想怎么样?”
你想怎样!?
这句话应该是他要问的吧?看着咄咄逼人的胡氏与吊儿郎当的阮光宗,佟晓生不禁同情阮飞香,竟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头成长……
“我会马上离开这里。”半晌,他生硬地道。
阮光宗呵呵一笑,再度火上添油。“对嘛!趁早别作梦,要我妹子嫁你,除非聘金十万两。”
“十万两?”佟晓生一字一句,咬着牙重复了一次。
“光宗!别信口开河!”胡氏厉声制止他。
“阮家果然是商人本色,连嫁女儿都可以像小贩一般斤斤计较,晚辈总算是见识到了。”佟晓生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离开,谢谢世伯母多日来的照应,咱们后会有期!”
“有期?!”胡氏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进阮家门!”
佟晓生回首,斯文的面容忽掠过一抹桀骜之气。
“天下事本无一定之道理,世伯母又何以认为今日在下扫地出门,明日就不会风风光光的踏进你阮家大厅?”
“好!有骨气。”任是胡氏再怎么瞧不起他,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这番话,也不由得赞了一句。“李大,送客!”
“不必!任凭阮家深宅大院,晚辈依旧不曾在此迷失!”佟晓生一言毕,昂扬走出,留下其余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