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卧榻上的男子,长指支着颅侧,一派洒然聆听,虽褪去白日的炫灿华服与代表身分的皇贵顶冠,但那无瑕俊美的面庞上,在轻懒的笑意中,看似闲散温尔,唯有与他对峙的抚琴者知道,那双有如无垠深夜的眸瞳底处,所沉潜的阴森与冷酷。
「知音者,识其趣;懂琴者,知其律,少初不过借此古琴,一畅风雅。」雪玉石桌前的人,平静一笑,琴音划上终曲。
「这是赞本皇子是个知音人,或者更该说,这具古琴遇上知音人。」
三皇子朱毓,微眯凛起的眸光神采中,是谁都无法取代的傲睨之态,散扬的黑发,有着不输女子的飘缎乌亮,单耳别着由红珠石串成的金饰耳扣,垂至肩下的珠石在黑发中泛着金红珠光,虽身为男子,各类宝石名玉在他身上,却是适合极了,再加上天生的皇族威采,让他看来总是尊贵华丽。
「能拥有这把『鸣兰』古琴,三皇子才是这具古琴的知音人。」
「那么少初内心的知音人又是谁?」面对眼前那一身拔尘俊逸的少年「公子」,朱毓挑扬双眉,兴然问着。
「卑微小事,怎劳三皇子您挂心。」敛眉淡笑,苏少初对此话无疑是给了个软钉子,不予正面响应。
「本皇子是『鸣兰』的知音人,若我将这具古琴送给懂琴的你,又是否能成为少初你的知音人?」
「少初有心结交天下知音人,既蒙三皇子赏识,再结一知音是少初之荣。」
天下知音人!只当他朱毓是众多知音人中的一位!
这个回答令朱毓扯着唇角,眼瞳转沉。
「明着、暗着,就是推拒本皇子的靠近,聪颖过人的苏四少,别忘了你此时的处境。」朱毓坐起身,随性的手腕搁在屈起的右膝上,直视眼前镇定不见慌色的逸雅之人,眸光却透利冷笑。
「三皇子是指半个月前少初不幸负伤,落难三皇府,得蒙三皇子伸出『援手』,加以『安顿』在这『绝无人知』的府中密园照顾,嗯,这个处境确实令少初深感难忘。」苏少初一派微笑闲谈的说出此刻的牢笼困局。
负伤未愈,又身陷在这一处极为独特的天地,不但隔绝于外界,只怕连三皇府中的人,都鲜少知道三皇府后山有此别具洞天的崖下密园。
「怎么?这处雪玉楼台可是精心辟画的妙景,此地有天水地源的交汇,引此交汇热气化为泉,再接充满日月灵气的山泉,两水交融,将是疗伤去毒的名泉。会将三皇府宅建于此处,正是看中此一天水地源交汇的特性,甚至密辟成园,四周皆是山崖环绕,唯一密室信道,只有本皇子的寝室。」
朱毓不忘「好心」的将此一特点强调。「这里平日除了本皇子,还有奉命来打理的无忧、无愁两丫头外,任谁都进不到这来,竟讨不来少初爱弟的喜爱?」
「如此殊荣,岂是少初能消受。」
「少初爱弟谦虚了,只有如此『殊荣』才能留住你苏少初。」
「三皇子如此厚爱少初,真令少初惶恐,不解其意究竟为何?」
迎视那双看来总是温尔漫笑的双瞳,苏少初同样缓勾扬着唇角,明眸却内敛沉下,因为他在对方眼中看到那掠瞳而过的噬芒,正狰狞的展露阴森的毒牙。
「其意?」难测的神态是特意拉长的悠调。「外人不解苏家四少的性别与秘密,这些本皇子可了若指掌。」
「枝微小事,就算是少初的私隐,也该构不成对三皇子有任何妨碍。」
「欺君之罪,诸及九族,本皇子既知情,又怎能放纵?」
「想来尊贵无双的三皇子对此事是另有指教,还请直言,要少初付出何种代价?」
「少初爱弟处处充满防备,似乎不认定本皇子救你是出于一片真诚。」
「齐斗堆金,难买丹诚一寸真。」不曾离唇的浅笑,却难掩明澈双瞳透出的……冷讥。「唉!坏只坏在少初目光实在短浅,无法看到三皇子身上的真诚!」
朱毓不见怒意,只是挑着充满兴味的俊眉,纵悠靠回卧榻,锁视眸光不变。
「和少初爱弟你对话,真是永远不寂寞哪!」醇厚的音色改为慵懒,打量的目光却绽出精芒,充满警示道:「聪明的人在劣势中,该知收敛其锋,以免自讨苦吃。」
「或许少初内心大胆的想,劣势尚未属于我。」清睿的神态永远是那派自若的从容。
「很高的自信,对苏家四少苏少初,本皇子由来的印象是:遇事果敢决断,永远能在混乱中做出最聪明的判断;犀利的辞锋,带有折服人的魅力。」朱毓蓄意瞇起打量的眼瞳。「少初爱弟究竟认为此刻的你属于何种态势?」
苏少初也勾扬唇角,「半边天、半边地,三皇子认为我拥有的是哪半边,就是了。」
「你认为自己有平分秋色的立场!」此种说法,令朱毓放声大笑。「我想少初爱弟应该没忘了此刻的你犹难『自主』的处境吧!」
他起身来到雪玉石桌前,倾身向前,几至鼻端相对,犀瞳钉锁对方,单耳上那长至肩上的金色红珠石,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拂掠至眼前那张清雅之颜。
「负伤之身、受困之躯,究竟从何而来的自信,令爱弟认定你掌握了另外半边?」朱毓握住那始终昂首的下颚,逼视的神态精锐。「本皇子真是有兴趣听听,此刻的苏少初,犀利的辞锋还剩几分折服人的力量。」
「唉!这实在太抬举少初之能,眼下之况,留得一条残命已是庆幸,尤其三皇子您还是当世不凡之人,少初哪还有什么折服人的力量可言。」苏少初回以无奈的耸肩。
「顶多做个小小的挣扎,逞点小小的口舌,看是否能收点小小的功用。」
「好个万般委屈的小小响应呀!」攫颚的指掌转为摩挲的轻抚,朱毓眸瞳亮得异魅。「本皇子倒是洗耳恭听爱弟这张嘴,想逞怎么样的小小口舌?」
抚着那柔雅的薄唇,无视苏少初眯起的眸瞳,他偏抚得更加暧昧。
「只是小心呀!收不到功用的口舌,本皇子……会吃了它的。」不无威胁的笑语,俯偎苏少初的唇畔,几至抵触却又不曾真正覆上,仅是温热的气息撩拂。
「尤其你苏少初的唇舌,让本皇子朝思暮想已久,以前瞧着爱弟你送来的自画像,总比不上亲自感觉爱弟你的『真实』来得动人呀!」尤其这个真实终于落到他手中。
「三皇子的热情相待,真是令少初……颤抖不已呀!」半真半是笑谑的话,苏少初润着唇道。
「是太期待而颤抖吗?」朱毓贪婪的看着那份独特出众的俊采。「我说过,如果你苏少初能答应属于本皇子,那么任何条件都可以谈。」摆个这么特别的人在身边,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少初无此性向与兴趣。」
「到现在还跟本皇子说这句话,之前我就说过,你的真实性别我心知肚明,尤其你苏少初伤重昏迷时的身躯,本皇子毫不陌生。」至今犹以此话响应他,可笑了。
苏少初只能哀哀慨叹。「既然便宜、豆腐都教三皇子您占尽,那就更该卖少初一点小薄面,何苦咄咄逼人。」
「本皇子的逼人取决于爱弟你的态度,再说本皇子要的人,无论任何性别与种族,都不是问题。」
「哟!三皇子的……博爱,少初印象深刻,幸好三皇子对超越物种没有突破的兴趣,幸好、幸好呀!」欸,否则来个人兽什么、什么的,唉~~挺骇人的!
「还能苦中作乐,想必爱弟对自己的小小口舌,很有自信!」
「岂敢在三皇子眼前卖弄,少初只是想说一个小小故事,应该说,是一个真实的过去!」
故事?「真实的过去?」玩什么把戏?
「有一只翡玉鈪,色泽红润鲜亮,是相当罕有的一只朱色玉鈪,它来自一个可怜的女人。」
见朱毓蹙眉,苏少初顺势推开下颚的手,状似自然的稍稍拉离自己的身躯。
「这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打破一切禁忌,挣脱道德伦理的枷锁,她付出的情超于一切、她付出的爱无可比拟,最后的归处竟是这个男人冷血的追杀!」
闻此言,朱毓缓扯的笑容显得异常深沉。「怎么?想告诉本皇子一则痴情怨女的故事。」
「确实是相当痴情的怨女呀!」直视的明眸,回以洞彻睿光,「一个曾经绝代风华、曾经勇气无比的女子,下场却是形销骨立,魂神尽碎!」
「听少初爱弟之言,仿如亲眼所见。」描述得如此有感情。
一种莫测的算计之笑,在双方的交视中各绽唇稍。
「三皇子在意这个故事?」
「不如说本皇子更在意少初爱弟这则故事背后的动机。」
「难道三皇子不想知道这最后的结局?还是?……早已知道?」
「爱弟方才已说了,魂神俱碎,既是如此,又何需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