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容娟坐在沙发上,细著嗓音将男伴介绍给若耶认识,「这是我先生阳龙台。」
若耶打量环著母亲肩膀的男人一眼,见到神色隽毅,穿著称头的阳龙台後,多少理解母亲会选择他的原因了。
阳龙台是一个愈老愈花俏的男人,不像她爸,才五十出头,已像一株看破枯荣的千年老松。
她冷淡地跟阳龙台点头。「阳先生你好。」然後侧头问母亲,「爸同意你来找我吗?」
方容娟抬起戴著钻戒的手,紧张的抚著脖子道:「你已经成年了,我与你接触时不再需要他的同意权。会拖到今天才来找你,全是担心你不愿意见我。」
「所以你们才会打著要楚彦接近我的主意,是不是?」
方容娟急著澄清这个误解,「绝不是这样的!楚彦会认识你真的是巧合,我与外子知道你和他念同一所大学时,的确曾经鼓励他追求你,但并没有操纵你们的意思。」
「可是,爸认为你们是为了信凯的股份而来的。」
进门後始终没插上一句话的阳龙台,终於打破沉默开口说话,「别怪你母亲,她想与你相认是无条件的。」
「那你呢?你又是抱著什么态度来的?」
阳龙台眼里有的是精明与锐意,他老实承认,「我的确希望楚彦能娶一个在事业上可以协助他的贤内助,而你,毕竟拥有信凯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若能变成我的姻亲,对我们的决策投信任票的话,当然是一件利多的事。」
若耶松了一口气,因为阳龙台识相,选择说实话,也省去她开口撵他们走的尴尬。
「你怎么说?肯原谅妈跟阳叔叔,再试著和楚彦交往下去吗?」方容娟满脸的期盼。
若耶老实说:「不太可能。」
方容娟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知道自己不配当个母亲……」
「哦~~」若耶了解方容娟误会她的意思,赶忙解释,「我说的不太可能,指的是我和楚彦之间的事。」
方容娟松了一口气,细著嗓音扮起和事佬,「楚彦已经知道那次是他没搞清楚状况,误会你和江遥的徒弟了。」
若耶听著妈妈以漠不关心的口气提及父亲名字时,心中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哀,也为父亲心痛,但她提醒自己,母亲出走这事,三方当事人没人有权宣称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
她不得不问一个困扰她将近一个月的事,「你离开爸後,曾经後悔过吗?」
方容娟与阳龙台互望一眼後,点头承认,「是後悔过,但纯粹只是因为我想念你的关系。」
「爸究竟做错什么,让你非得离开我们?」
「错在我和你父亲的个性差异太大,又不了解彼此的需要。你父亲好动又好客,常与朋友在外逍遥。
「他这个人太豪爽,出手过分大方,虽然急公好义,但却不自量力,常常刚领到薪水,不到半个月就花光,让我跟著他的时候,常要忧心下一个月该怎么度过。」
若耶没插话,静静听著母亲的怨言。
「你出生後,这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反而变本加厉,在我找不到你爸时,常去麻烦阳叔叔帮忙打探他的下落,甚至筹医药钱。时日一久,我才了解真正关心我们母女的人是谁。」
若耶对母亲的最後一句话持保留的态度,她认为阳龙台或许真如母亲所说的是关心著妈妈,但他毕竟是爸爸的朋友,这样趁虚而入,抢朋友的老婆,只能说他体贴心上人有余,但对朋友的义气不足。
「我与你父亲摊牌,他说离婚免谈,我若要走就请便,唯一条件是不能带你走,否则,他要找道上的朋友加害阳叔叔。」
若耶没替父亲答辩,因为父亲年轻时,原本就是江湖出身的人物,说出口的狠话总是让人半信半疑、顾忌三分。
她看著锦衣玉食的母亲,对她离家出走的来龙去脉多少有了一些概念。
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人这样捱过一辈子,仍能苦尽甘来、白头偕老;也有人另觅良人美妇,抛开困顿与不满,寻求更好的将来。
她美丽的母亲该是属於後者。若耶盯著驻颜有术的妈妈,好奇地问:「你改嫁给阳先生後,日子过得快乐吗?」
方容娟微怔了一下,斟酌地回答女儿,「多半的时候是快乐的。」
若耶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母亲对父亲毫无眷恋的事实,也了解加重母亲的罪恶感已是於事无补,但她可以积极看待她与父亲的遭遇。「听了你的话,我发现自己无法评论你丢下我和爸是错误的;但是我可以肯定,没有你,也许是我和爸最大的幸运。」
阳龙台及时发声,捍卫老婆的立场,「我们曾经以信凯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想要换得你的监护权,但江遥只肯同意离婚。」
换言之,江遥拒绝卖女求荣。
老爸万万岁!若耶欣慰地说:「原来他是这样得到信凯股份的!」
方容娟揉著手绢频频拭泪,轻声哀求道:「我不求你马上接受我们,只希望你别因此拒绝楚彦。」
若耶纳闷,怎么话题一转,又兜回楚彦的身上了呢?她叹了一口气,再次强调,「我说过,跟他之间的机会真的不大。」
阳龙台赶紧为外甥说好话。「你也许不知道,他对你真的很死心眼,我从小看他长大,他真的就只喜欢你而已。你能坦白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和他的机会不大,这样我才好开导楚彦。」
「原因很简单,因为两个礼拜前我已经嫁人了,再嫁第二次是不对的。」
「嫁人了?楚彦和你的误会才发生不到一个月不是吗?」方容娟还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嫁给谁?对方是做什么的?几岁?可靠吗?」
「他是爸的高徒,」若耶像献宝一样地补了一句,「多亏老爸牵线。」
方容娟倒抽了一口气,花容失色地念著,「那个老糊涂,怎么让你随便嫁给一个剁菜的厨师!对方要拿什么来养你?」
「我自己有本事,何须靠男人养?」若耶不以为然地看著母亲,开始夸奖起屈展腾的本事,「爸说展腾青出於蓝,有的是潜能。」
「展腾?」阳龙台若有所思後,很快地追问一句,「姓展是吗?」
若耶看著他蹙眉深思的模样,摇头否认,「不,他姓屈,展腾是他的名字。」
「姓屈!他哪里人?」
「北部吧!」
「北部哪里?桃园一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爸就只收他这一个徒弟是吗?」
「是啊!有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阳龙台一脸深思熟虑的模样,若耶也不得不跟著揣测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方容娟急著将话题绕回来,「这样子怎么行?你婚都结了,但你连他是哪里人都不晓得,我看你爸带出来的徒弟,一定跟他同一个性子,靠不住的。」
若耶礼貌地纠正母亲的话,「爸和展腾个性相似,并不表示我和你有相同的价值观。我把另一半当作人生旅途上互相扶持的知心人,而不是倚来靠去的长期饭票。」
「你这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天真话。」阳龙台泼了她一盆冷水,要她实际一点,「楚彦是我的外甥,他的家世非常显赫,你嫁给他的好处大过嫁一个炒菜的厨师。」
若耶不想意气用事,但是听母亲与阳龙台这样武断地否决未曾见过一面的屈展腾时,忍不住力挺他到底。「那真可惜,」她满脸不在乎的说:「我大概只有嫁厨师的命,而阳太太若想认我当女儿的话,就得接受一个厨师女婿。」
阳龙台给了她一个笑,他的笑容谈不上和善,倒有一种神秘探索的况味。「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祝你们长长久久了。」
若耶心上真的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果然!他要求道:「不知道有没有跟这位屈先生见一面的机会呢?」
若耶心中倏地窜起保护憨老公的使命,委婉地推辞道:「是有,可是他很累,睡得正熟,我不想吵他。」
阳龙台不勉强。「那么改天好了。」
方容娟没像丈夫这样淡然处之,她很慎重地对女儿说:「你爸是粗人粗心,以前娶我时,从未想过做喜饼送亲友,对一个女孩子的名誉是多么的重要。」
「妈,我不是你,这事有没有都没关系。」若耶要母亲别多此一举。
方容娟听到女儿终於肯喊她一声「妈」後,泪汪汪地哭道:「不行,饼是一定得送的,且大小缺一不可。我曾经跟自己发过誓,绝不让你受我年轻时所受过的委屈!」
「不送饼只是省一道繁文耨节,谈不上受委屈吧!」
阳龙台见不得老婆哭,也加入劝说的行列,「结婚没饼送人是你母亲一辈子的痛,你只需将亲朋好友的名单开出来,让她去张罗就成。」
「爸跟我的朋友加起来,大概三十个就够了。」
「这怎么可以!」方容娟立刻歇斯底里地哭了,「光是阳家的部分就要上千盒,三十个教你阳叔叔的脸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