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明智的选择。」洁丝放下叉子,恢复公事公办的态度。「她很着迷。」
「我不是你的白发老奶奶。」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对圣像画,即使属于斯特罗加诺夫画派,也没有着迷到愿意当冤大头。对我来说,它只值一千英镑。如果你答应不边抛媚眼边讨价还价,而使我无聊到精神不集中,我很乐意付一千五百英镑。」
她原本想逐步进行,但他的语气说明他无意被说服。既然如此,她决定摊牌。
「我很乐意把它送给你,爵爷。」她说。
「我不收礼。」他冷冷地说。「要耍花招去跟别人耍。一千五百英镑是我出的价码,也是唯一的价码。」
「只要你肯打发博迪回家,那幅圣像画就是你的。」她说。「否则,它将交由佳士得拍卖。」
如果崔洁丝了解丹恩处于什么状态,她就会在说第一句话时住口。不,如果她真正了解,她会立刻拔腿逃命。但她不可能了解连丹恩侯爵自己都不甚明白的事。他前所未有地渴望得到那幅温柔的俄国圣像画。不知何故,看到画中圣母半微笑半忧愁的面容,以及她怀中愠怒的圣婴时,他竟然感到泫然欲泣。
那幅画非常精美,兼具庄严与人性。他以前不是没有被艺术感动过,但他此刻的感觉丝毫没有那种愉快的成分。他感到昔日的怪物又在体内嚎叫。他像八岁时一样无法分辨那些感觉;他从未费事去分辨它们,只是一味把它们推开赶走,一次又一次,直到好比多年前他的同学不再欺负他为止。
那些无缘成熟的感觉,一直停留在原始的孩童阶段,此刻遭它们突袭的丹恩侯爵无法像成人一样推理分析。他无法告诉自己,他早该叫崔博迪那个讨厌鬼收拾包袱滚蛋。他根本没想到他应该高兴那个笨蛋的姐姐打算慷慨地出钱请他——更确切地说,买通他那样做。
丹恩只看得到,一个漂亮无比的女孩用他非常想要的玩具逗弄他。他表示愿意用他最大、最好的玩具跟她交换。她却大笑着扬言要把这玩具扔进粪坑,目的只为使他苦苦哀求。
许久之后,丹恩才会明白他的脑海里曾经闪过这种愚蠢的想法。
但那是为时已晚的许久之后。
此时此刻,外表将近三十三岁的他内心大约只有八岁,因此可以说是神智不清。
他靠向她。「没得商量,崔小姐。」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危险。「我付你一千五百英镑,你说成交,双方皆大欢喜。」
「才怪。」她倔强地抬起下巴。「如果你不打发博迪回家,我绝不会和你作任何交易。你在摧毁他的人生,那是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的。就算饿死,我也不会把圣像画卖给你。」
「肚子饱时说那种话很容易。」他说。接着他以拉丁语引述西鲁斯的名言。「风平浪静时,人人皆能掌舵。」
她同样以拉丁语引述同一位哲人的名言。「你不能把同一只鞋套在每一只脚上。」
他的表情并未透露出内心的惊讶。「看来你涉猎过西鲁斯的作品,」他说。「这就奇怪了,这么聪明的女性竟然看不见眼前的状况。你正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崔小姐。」
「因为我弟弟快要淹死在那里了,」她说。「因为你把他的头按在水下。我的力气不够大,没办法拉开你的手。但我有一件你很想要、却又抢不到的东西。」她的银眸闪亮。「你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得到它,魔王爵爷。把我弟弟扔回来。」
如果他能像成人一样推理分析,丹恩就会承认她的推理无懈可击,而且正是他陷入她那种困境时会做的事。他甚至可能会欣赏她把意图坦诚相告,而不是用女性的狡诈来操弄。
但,他无法像成人一样推理分析。
她眼中闪过的怒气原本不该对他有任何影响,不料却迅速引燃他内心深处的导火线。他以为那导火线是愤怒。如果她是男人,他会直接抓她去撞墙。由于她是女人,所以他不得不找个同样有效的方法来教训她。
他不知道撞墙和他想要做的事正好相反。他不知道他想要教她的是爱神、而不是战神的课程,是奥维德的「爱的艺术」,而不是凯撒的「高卢战记」。
因此,他犯下错误。
「不,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他说。「别的方法向来都有,崔小姐。你认为没有,是因为你以为我会遵守上流社会过分喜爱的那些小规矩。例如,你以为我们在公共场所、以及你是淑女,我就会注意礼貌。你甚至以为我会尊重你的名声,」他露出狞笑。「崔小姐,也许你愿意重新考虑一下。」
她的灰眼睛眯了起来。「我认为你在恐吓我。」她说。
「且让我的恐吓跟你一样清楚。」他倾身靠近她。「我可以在三十秒内破坏你的名声,在三分钟内使你身败名裂。我们都知道,我不需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做到。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已经使你成为猜测的对象了。」他停顿一下,让他的话被听者完全理解。
她一语不发,眯细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光。
「听着,」他继续说。「只要你接受我一千五百英镑的开价,我就会循规蹈矩,护送你上马车,确定你平安回到家。」
「如果我不接受,你会试图毁掉我的名声。」她说。
「不是试图而已。」他说。
她坐直身体,带着手套的双手叠放在桌上。「你倒是试试看。」她说。
第四章
丹恩给了崔小姐很多机会认清错误,他的警告再清楚不过。
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绝不能犹豫不决,不然会显得你有所迟疑,或是更严重的,显得你个性软弱。当对方是男性时会很危险,当对方是女性时则会致命。
因此丹恩侯爵微笑着更加靠近她,直到他的大鼻子离她的只有一寸。「祷告吧,崔小姐。」他非常轻柔地告诉她。
然后他黝黑赤裸的大手——他并未重新戴上为了吃东西而拿掉的手套——沿着她的衣袖往下滑,来到她珍珠灰手套的第一颗纽扣。
他把小小的珍珠退出钮孔。
她瞥向他的手,但一动也不动。
接着,他注意到店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嘈杂的说话声变成窃窃私语,于是他开始用意大利语跟她说话。他用谈情说爱的语调嘎厶炱⑺悸浅鍪鄣囊黄セ衣恚桶屠璧南滤老挚觥K淙徊辉⑹砸膊辉枰张耍垂蔡渌送婺侵钟蜗罚阉强尚Φ挠锏髂7碌盟亢敛徊睢V芪У拿扛鋈硕蓟嵋晕鞘乔槁隆K槐咚担槐哐杆僦鹂沤饪氖痔着邸?br>她一声不响,只是时而从他的脸瞥向他的手。对于她呆愣的表情,他的诠释是: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的内心真像外表那样冷静,他的诠释就会更加准确。外表上,他的神情依然热情专注,声音依然低沉诱惑。内心里,他烦乱地发现他的脉搏大约在解第六颗纽扣时,开始加速。解到第十二颗时,他的心跳飞快。解到第十五颗时,他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才能保持呼吸平稳。
他曾替无数妓女宽衣解带,但从来没有替出身高贵的淑女解开手套纽扣。他犯过无数淫行,但从来不曾感到像此刻这般堕落。最后一颗纽扣解开,他拉下羔羊皮手套,露出她的手腕,手指轻擦过细嫩的肌肤。
他忙着在丹恩大字典里为自己的状态寻找定义,找到的资料又使他太过困惑,因此没有发现崔洁丝的灰眸浮现出身名门的老处女不由自主受到引诱时,那种如痴似醉的表情。
即使对她的表情有所理解,他也不会相信,一如他无法相信一只手套和一点女性肌肤竟能使他处于兴奋状态。可恶的是,那点肌肤甚至不在重要部位,而只是她的手腕。
更糟的是,他停不下来;更糟的是,他热情专注的表情竟然不再是伪装,他用意大利语说的不再是下水道,而是他有多想一件一件脱掉她的衣服,用他恶魔之王的双手抚摸她纯洁白皙的肌肤。
用意大利语详细描述他的幻想时,他缓缓褪去手套,露出一只细嫩的手掌。然后他朝她的指节轻轻一拉。停顿一下,再拉。停顿一下,再拉……手套离开她的手,落在桌面上。他用他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白皙的小手。她轻声倒吸一口气,只有这样,没有任何挣扎。倒不是说挣扎会对他造成任何差别。
他全身发热,呼吸急促,心跳飞快。好像他一直在拼命追赶,而当终于追到,说什么也不愿放手。他紧握着她的手,狠狠瞪她一眼,看她敢不敢试图——只是试图——挣脱。
他发现她依然是那种如痴似醉的表情。接着她突然眨眨眼,视线落到他们相握的手上,然后喘不过气似地细声说:「我非常抱歉,爵爷。」
虽然呼吸仍然不受控制,丹恩还是努力说出:「我相信你是,但已经来不及了。」
「真的抱歉,」她悲哀地摇摇头。「你的名声恐怕永远无法恢复了。」
他感到针刺般的不安,但没有多加理会,而是大笑一声,瞥向四周着迷的观众。「亲爱的(法语),是你的——」
「丹恩侯爵被人看到和淑女在一起,」她说。「还被人看到、并听到他在追求她。」她抬起头,灰眸闪闪发亮。「真可爱,我不知道意大利语这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