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任何事值得起疑,他告诉自己。博迪比猪更笨,显然一如往常地搞错了。他口中的圣像画只不过是俄国宗教狂挂在房间一角的那种廉价圣徒画像,在画框上涂了亮亮的油漆,并镶了一些彩色的玻璃珠。
「当然啦,我不可以告诉钱拓奕。」博迪略微压低声音说。「她说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但就像我跟她说的,我既不是跳舞熊,也没有穿鼻圈,所以我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对不对?所以我直接跑来找你,而且正好在紧要关头找到你,因为妮薇一去睡午觉,她就要拿去银行把它锁在保险箱里,那时你就甭想再看到它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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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丝很清楚丹恩侯爵怒不可遏。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半闭着乌黑的眼眸,目光在咖啡店里缓缓移动。在她的想象中,路西弗因堕落而被赶出天堂后,首次环顾周遭的眼神就是如此阴郁苛毒。
他的目光所经之处竟然没有留下焦痕,实在让人惊讶。咖啡店里的客人都望向别处,但丹恩才把愠怒的目光转回她身上,那些客人的视线又再度望着他。
虽已决定要如何处理,但洁丝不悦地发觉,博迪如果谨慎一点,问题就不会这么棘手。她十分后悔昨天去勒斐那里取画时,带博迪同行。但话说回来,她事先又怎么可能知道它不只是某位天才画家的作品?
连勒斐在腐朽的木框里发现镶嵌宝石的金框时,都很惊讶。等勒斐将它清洁完毕,闪亮的画框和美丽的画作自然很令博迪兴奋。兴奋到听不进任何道理。洁丝尝试解释把这件事告诉丹恩,就像在公牛面前挥舞红旗。但博迪只是哼着鼻子说,丹恩不是那种没有风度的人,更不用说他手上可能已有十几幅那种画,而且只要喜欢,还可以再买十几幅。
不管丹恩侯爵收藏了什么,洁丝都可以肯定绝对没有她的圣母画像稀罕。今天她把画拿给他看时,虽然他一脸索然无味,以屈尊俯就的语气恭贺她,笑着坚持陪博迪和她去银行,以便吓跑可能的抢匪,但她非常清楚,他恨不得宰了她。
在圣像画锁进银行保险箱后,丹恩提议他们来这里喝咖啡。
他们刚刚坐下,丹恩就打发博迪出去找一种洁丝猜想根本不存在的雪茄。果真如此,博迪恐怕在午夜之前都不会回来。据她所知,他会跑去西印度群岛找那种虚构的雪茄——一如丹恩是真的魔王,博迪则是他忠实的部下。
除去碍事的弟弟,丹恩用目光警告咖啡店的客人少管闲事。就算他当场掐住她的脖子勒死她,洁丝也很怀疑有人胆敢出声阻止,更别提挺身相救了。
「勒斐告诉你,那玩意儿值多少钱?」这是他在点餐后第一次开口。丹恩进入任何商店时,店主都会赶出来伺候。
「他劝我不要立刻卖掉。」她避重就轻地回答。「他想要先联络一位俄国客户。有个沙皇的侄子或表亲之类的——」
「五十英镑,」丹恩说。「除非这个俄国人是沙皇众多的疯子亲戚之一,否则他出的价钱绝不会比那个多半毛。」
「那么他一定是疯子亲戚之一,」洁丝说。「勒斐提到的数字比那个高多了。」
他恶狠狠地瞪她。望着他严峻的面容和无情的黑眸,洁丝不难想象出他坐在地狱底层的黑檀木宝座上。就算低头发现脚前几寸外的昂贵皮靴变成了分趾蹄,她也丝毫不会惊讶。
稍微有点常识的女人都会撩起裙摆拔腿就跑。
问题是,洁丝的理智消失无踪。一股磁性电流沿着她的神经末梢奔窜,在她的体内流动旋转,在她的腹部深处形成怪异的热痛,使她的脑袋里装满浆糊。
她想要踢掉鞋子,用穿袜的脚趾沿着他昂贵的黑色皮靴上下摩擦。她想要把手指伸进他浆过的衬衫袖口下,抚摸他手腕的筋肉,并感觉他的脉搏。最重要的是,她想亲吻他放荡的唇,吻得他晕头转向。
当然啦,所有这类的疯狂举动都会导致她平躺下来,并迅速失去童贞,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咖啡店客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事后,如果心情还好,他或许会亲密地拍拍她的屁股说她可以走了,她抑郁地心想。
「崔小姐,」他说。「我相信学校里的其他女孩都觉得你的机智很好笑。但你若能暂停眨动你的睫毛,或许就能看清楚,我不是某个中学小女生。」
她并没有眨动睫毛。洁丝卖弄风情时必定有所意图和目的,她绝不会傻到想用这个方法对付魔王。
「眨动睫毛?」她重复。「我从不眨动睫毛,爵爷。我都是这样,」她望向坐在附近的一个法国俊男,然后迅速瞟丹恩一眼。「这不叫眨动睫毛。」她放过那个立刻神魂颠倒的法国人,把注意力全部转回丹恩身上。
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表情竟然可以变得更加阴郁。
「我也不是中学小男生,」他说。「我劝你留着那媚眼好给那些会有反应的傻小子。」
那个法国人现正一脸痴迷地盯着洁丝,丹恩转头看他。那人立刻转开视线,热烈地开始和他的同伴谈话。
她想起妮薇的警告。洁丝无法确定丹恩有积极钓她上钩的想法,但他刚刚立出「禁止垂钓」的牌子则是显而易见的。
她感到一阵兴奋,但这也属意料中事。她十分清楚自己对他的这种感觉,是女性在迷人男性展现独占征兆时的原始反应。
然而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性。她看得出大麻烦正开始酝酿。
看出那个并不难。丑闻一向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而洁丝并不打算卷入其中。
「我只是在示范一项你显然没有注意到的细微差别,」她说。「看来细心不是你的特长。」
「如果你是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没有看出你那幅覆满泥土的画——」
「就算清洁干净了,你显然也没有看得很仔细,」她说。「否则你就会认出它是斯特罗加诺夫画派作品,也就不会开出五十英镑那种侮辱人的价码。」
他撇撇嘴。「我不是开价,只是表达看法。」
「并用以测试我,」她说。「但你我一样清楚,那幅画不仅属于斯特罗加诺夫画派,还是非常罕见的类型。连通常是银雕的纤细画都极其精致,更不用说圣母的——」
「眼睛是灰色,而不是褐色。」丹恩用百无聊赖的声音说。
「还有,她几乎在微笑。她们通常都一副很不快乐的样子。」
「她们都非常生气,崔小姐,她们每一个看起来都脾气坏透了。我猜那是因为身为处女,吃尽怀孕生产的苦头,却没有体验到半点愉悦。」
「谨代替各地的处女发言,爵爷。」她倾身略微靠向他。「我可以告诉你,愉悦的体验有许多种。其中之一是,拥有一件价值至少五百英镑的宗教艺术珍品。」
他大笑。「没有必要告知我你是处女,」他说。「五十步外我就看得出来。」
「幸好我在其他方面不是那么没有经验。」她并不以为忤。「我毫不怀疑勒斐的俄国疯子会愿意付我五百英镑。我还知道那个俄国人一定是希望以低价购进的精明买家,这表示我在拍卖会上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她抚平手套。「人们在竞价激烈时,很容易变得毫无理智,这我看过太多次了。所以说,最后会出到什么天价真的很难讲。」
丹恩眯起眼睛。
他们的餐点在此时送到。店主带来的四个手下忙着把餐巾和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餐盘上不容许有散落的面包屑,光可鉴人的银器上不容许有丝毫污点。连硬度介于花岗石和钻石之间的大糖块都被苦心锯成完美的半寸立方体。洁丝一直很想知道厨房助手如何不用炸药而使它碎裂。
她接受一小片洒了白糖霜的黄色蛋糕。
丹恩让皱着眉头的店主把各种水果塔以同心圆排在他的盘子上。
他们默默吃着甜点,直到丹恩烦腻地放下叉子,皱起眉头看着她的手。
「从我离开英国后,所有的规矩都变了吗?」他问。「我知道淑女在公众场合不轻易裸露双手,但我也知道她们可以脱下手套吃东西。」
「确实可以,」她说。「但实际上不能。」她举起手让他看长排的珍珠小钮扣。「缺乏女仆的帮忙,解开它们要花掉我一整个下午。」
「穿戴这么麻烦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问。
「它们是妮薇特地买来搭配这件外衣的,」她说。「我不用会伤她的心。」
他依然瞪着手套。
「妮薇是我的祖母。」她解释。他没有和妮薇见过面,因为他抵达时,她正好回房午睡了。但洁丝可以肯定祖母一听到低沉的男性嗓音,就起床从门缝偷窥。
丹恩抬起头,黑眸一亮。「啊,那只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