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活在野蛮时代,」丹恩说。「而崔小姐可以向你保证,我是最不文明的男人。在许多古怪的信念之中,我有个陈腐的观念:只要是我付钱买的,都应该属于我。由于我似乎不得不付钱购买崔小姐——」
「我不是怀表。」她绷着声音说。她告诉自己,她根本不该惊讶那个自负的家伙打算以收她为情妇来解决事情。「我是人,无论你付多少钱都无法拥有我。你可以毁损我在世人眼中的名誉,但你无法实际毁损它。」
他挑起一道浓眉。「毁损你的名誉?亲爱的崔小姐,我是在提议挽救它。我们应该结婚。现在你何不乖乖坐下来,安静地让男人解决细节问题。」
洁丝愣了片刻,才如同遭到当头棒喝般幡然领悟。她感到房间变暗,房里的一切开始摇晃。她必须努力对准焦点。「结婚?」她的声音微弱而遥远,充满哀怨。
「贺德鲁要求我帮助你的弟弟脱困,供吃供住地养你一辈子。」他说。「好。我同意,但必须按照任何男人都会坚持的条件:所有权和繁殖权。」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她的胸部,她感到热流从那里扩散开来,好像落在她身上是他的双手,而不是目光。
她努力保持镇定。「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她说。「那不是真心诚意的求婚,而是用来绑住我的双手的策略。你知道只要你表示愿意结婚负责,我就不能告你。你还知道我绝对不会嫁给你。因此,你认为我们拿你没辙。」
「没错!」他微笑说。「如果你拒绝我而企图打官司,你等于自取其辱。大家都会认为你是贪财的荡妇。」
「如果我接受你的假求婚,你会虚与委蛇到最后一分钟,然后让我独自在圣坛前等待,照样羞辱到我。」她说。
他放声大笑。「然后展开昂贵漫长的毁婚诉讼?助贺德鲁一臂之力榨干我自己?别钻牛角尖,洁丝,这件事很单纯。结婚,或什么都没有。」
她随手抓起一尊小而沉重的铜马。
贺德鲁朝她跨出一步。「崔小姐,」他低声说。「请你不要冲动。」
「无所谓,」丹恩说。「我躲不了子弹,但飞来的铜像一定躲得了。」
她放下铜像,转向贺德鲁。「懂了吧?」她问。「他不是为了补偿而求婚,因为他根本不认为对我有所亏欠。他只想打败我,再打败你,这会使他的胜利滋味更加甜美。」
「你怎么想都不重要,」丹恩说。「你只有两个选择。如果你在等我跪下来求婚,洁丝,那你可能得等到世界末日。」他大笑着补充。
她在这时听出来了,依稀模糊但尚可辨认。她以前也曾在孩子气的吹嘘和嘲笑里听过:隐藏在笑声下一丝矛盾的自我怀疑。她迅速回想他说过的话,猜测着是不是他的自尊只容许他说那些话。男性自尊是非常宝贵和脆弱的。所以男性从幼儿期就开始在它的周围建筑防御工事。
我不怕,小男孩在胆战心惊时大笑着说。他们在挨鞭子时大笑,假装没有感觉。他们把老鼠或蛇扔到心仪的女孩子腿上,在女孩子尖叫跑开时以同样不确定的语气大笑。
他的求婚或许就像蛇鼠那类的礼物。如果她气愤地拒绝,他会大笑着告诉自己,那正是他的希望。但其实或许不然。
洁丝提醒自己,「或许」不是可靠的婚姻基础。
另一方面,妮薇曾经劝她赶快抛钩收线,把他钓起来。在发生那么多事情后,甚至到今天上午,妮薇都没有改变心意。「我知道他行为反常,我不怪你开枪打他,」她说。「但别忘了他是在男人最讨厌受打扰时受到打扰。他没有用理智思考,他没有办法。但我还是肯定他喜欢你。他和你跳舞时,并没有那么傲慢无礼和愤世嫉俗。」
「结婚,或什么都没有。」丹恩不耐烦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条件就是那样。你自己选吧,洁丝。」
☆☆☆
丹恩告诉自己无所谓。如果她同意,他至少可以在付出巨额金钱后拿她来发泄肉欲,然后把她丢在得文郡,继续过他原来的生活。如果她拒绝,他一毛钱也不用付,她会主动离去,不再纠缠他,他会忘掉肉欲和她。无论怎样,都是他赢她输。
但他的心还是怦怦直跳,五腑六脏还是因冰冷的恐惧而纠结,这是长大后不曾有过的事。
他咬牙忍耐,看着她走向一张椅子。但她没有坐下,而是面无表情地瞪着它。
贺德鲁皱起眉头。「也许你需要一些时间,崔小姐,独处几分钟。我相信爵爷不会小气那点时间。」他转向丹恩。「这件事毕竟关系到小姐的整个未来。」
「我不需要更多的时间,」崔小姐说。「权衡利弊得失,并没有那么困难。」
她抬头望向丹恩,令他惊讶地露出笑容。「我发觉在遥远的殖民地过着默默无闻的穷困生活,一点也不吸引人,只为了保有自尊而过那种生活,实在太荒谬。我宁愿当富有的侯爵夫人。你当然令人无法忍受,丹恩,我也毫不怀疑你会千方百计使我的日子不好过。但贺律师会保证使我在物质方面不虞匮乏。此外,你曾经高谈阔论男人不该让自己被淑女用婚姻套住,知道你必须收回每一句轻蔑的话语,让我从中得到一些个人的满足。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成为墙壁上的一只苍蝇,听你如何向朋友解释你的婚约,恶魔爵爷。」
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答应你。」她不耐烦地说。「你以为我会笨到拒绝你,让你全身而退?」
他找回声音。「我就知道不该奢望。」
她走向他。「你要怎么跟你的朋友说,丹恩?结婚总比被我追杀较不麻烦吗?」
她轻轻碰触他的外套袖子,小小一个动作使他的胸膛痛苦地收缩。
「你应该用吊带吊着手臂,」她说。「既可以炫耀,又比较不会意外伤到它。」
「吊带会破坏我的外套线条,」他僵硬地说。「我不需要炫耀或解释任何事。」
「你那些朋友会无情地嘲笑你,」她说。「我很想在场聆听。」
「今晚我会在安东餐厅宣布我们订婚的事,」他说。「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那些笨蛋的想法。在此期间,我劝你先去收拾行李。贺德鲁和我有正事商量。」
她浑身静止。「收拾行李?」
「我们后天动身前往英国,」他说。「旅行事宜我会安排。我们将在伦敦结婚,我不容许一大群人涌进达特穆尔乡间惊扰牛群。我们可以在喜宴后前往得文郡。」
她眼神一暗。「哦,你休想,」她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结婚。在把我放逐到得文郡之前,你至少该让我稍微享受巴黎的生活。」
「婚礼将在汉诺瓦广场的圣乔治教堂举行,」他说。「时间在一个月之内。我决不会恳求可恶的坎特伯里大主教批准特殊婚姻许可。结婚预告会在教堂公布。在那期间,你可以享受伦敦的生活。你不会留在巴黎,所以不必再有那种念头了。」
想到丹恩侯爵夫人住在他位于丽弗里街的寓所,就使他起鸡皮疙瘩。他的妻子不可以坐在巴黎半数浪荡子曾大吃大喝到呕吐在地毯和椅子上的餐桌边用餐,她不可以在曾经是纵情声色、饮酒宴乐场所的客厅里刺绣或看书。
他提醒自己要替得文郡祖宅的大床订购新床垫,把目前的寝具窗帘全部烧掉。他不容许丹恩侯爵夫人被他使葛巧蒂怀孕时碰过的东西所污染。
「拜你之赐,我在巴黎的日子过得极不愉快。」她的灰眸闪闪发亮。「你至少该弥补我一下。我不敢奢望你会和我形影不离,但我以为你至少会容许我参加宴会,享受我新近挽回的名声——」
「你可以在伦敦参加宴会,」他说。「你爱把喜宴办得多豪华、或爱买多少衣服都随你。只要我愿意付钱,你又何必在乎身在何处?」
「你怎么可以如此麻木不仁?」她叫道。「我不希望像见不得人似地被赶离巴黎。」
「见不得人?」他提高音量。「在汉诺瓦广场的圣乔治教堂?这椿婚事还能公开、体面到什么程度?」
他望向她背后的贺德鲁。他正在桌边收拾文件,假装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吵架。「贺律师,也许你可以说明一下,在伦敦举行婚礼会使我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这项争议不在我的权限之内,」贺德鲁说。「喜宴宾客人数或其他经常伴随订婚而来的争执也是,你们得自行协商解决。」
丹恩侯爵受够了一天之内有这么多协商。他来时并未打算跟替他制造苦难的罪魁祸首结婚,至少不是有意识的。他求婚完全是因为受不了被一个报复心切的老处女和她心狠手辣的律师逼入困境,外加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