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转身要继续将箱子里装的信分类整理时,一连串响亮的铃声响遍整栋房子。凯蒂认出那是门铃声,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下信件去应门。她打开前门,看见门外站著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手上拿了一个冷藏箱,箱子上印有「ABB」三个字。(译注:「殷家血库」英文字母简写。)
「嗨。」他停下嚼口香糖的动作,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健康白亮的牙齿。「你一定是路森的编辑。」
凯蒂扬起眉毛。「呃,对。我是凯蒂,黎凯蒂。」
男人接住她伸出的手,温暖地紧握著。「梅芝伯母说得对,你很俏。」
「梅芝伯母?」凯蒂迷惑地问。
「梅芝是路森的母亲,我的伯母。」她看起来还是很茫然,所以他又加上这一句,不过没有多大帮助。她来到这里之后唯一遇见的人就是昨天她一下计程车时遇见那两个正准备离开的人,而且那个女人不可能老得足以当路森的母亲。凯蒂耸耸肩,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去,想到那个男人话中的另一个暗示。「你是路森的堂兄弟?」
「是的,小姐。我们的父亲是兄弟。」他的嘴巴笑得那么开,令她很难辨识他们像不像。喔,这个男人稍微高一点,乌黑的发色很像路森,可是路森不笑的,而这个年轻男子自从她开门之后,就一直保持笑容。很难相信他们有亲戚关系。「不过,我比较年轻。」
「你比较年轻?」她怀疑地问道。她认为这两个男人年龄相仿。
「喔,是啊。」他露齿而笑。「我比路森小了好几百岁。」
「唐迈!」
凯蒂转头望过去。路森正从走廊上过来,一脸阴沈,视线从她身上移向他堂弟。他显然相当不悦,她在心中叹气。显然,他不喜欢她去应门。天啊,这男人真是个讨厌鬼。为什么写吸血鬼故事的人不是唐迈呢?她确信这个堂弟比较好沟通。
「堂哥,这个给你。」唐迈似乎一点都不为路森的表情所惊吓或困扰。他将冷藏箱递过去给路森。「柏轩说要我赶快送过来,还说严重缺货害你非常饥渴。」他一边大笑一边加了一句,还对路森眨眨眼。
「谢谢你。」
路森真的对他堂弟微笑了,凯蒂惊讶地发现这一点。而且,他的脸并没有四分五裂地掉下来。
「我马上回信,」路森又说了一句,转身向楼梯走去的时候,还特别发出警告:「别想要咬我的客人,她会……气死你。」
凯蒂脸色一沉,看著屋主退回屋内,然后勉强地微笑面对格格发笑的殷唐迈。她表情扭曲地微笑,问道:「他是一直都这么暴躁,还是只冲著我来的?」
「他是冲著你来的,」唐迈说。看到她低头气馁的表情,他开始大笑,最后出于同情,终于告诉她实话。「不是啦,不是你的关系。路森脾气不好,几百年来都是这样。但是,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你对他一定有正面的影响。」
「这样子算心情不错?」凯蒂不可置信地问道。唐迈又开始大笑。
「这个给你,」路森喊道。他小步跑下楼梯,把冷藏箱还给堂弟。「替我跟柏轩道谢。」
「我会转达的。」唐迈说完点点头,又对凯蒂眨眨眼,转身离开前廊。
凯蒂向车道上的货车瞥了一眼。车身上标示著「ABB专送」,她注意到这跟冷藏箱上的戳记一漠一样。路森要她让路,好把门关上。
「那是……?」她好奇地开口,不过路森在她吐出问题之前已经转身离开,免得她证明自己是个没礼貌又爱管闲事的人。
「既然有那么多信件--说真的,多到不可能各别回信--我认为我们应该将信件分类,针对每一个类别写一种标准的回信。这么一来,每一封信你只消多写个一行,看起来比较亲切、有诚意就成了。」
路森咕哝了一声,又喝了另一口凯蒂在午餐的时候煮好的咖啡。那一顿对她来说是午餐,却是他的早餐。不过,他把唐迈送来的血袋堆进办公室的小冰箱之时,吸光了一个血袋,如果将那个也列入计算,他想,这一顿也能算午餐。他们吃完之后走到客厅,他就坐在沙发上听她解释回信计划。
「我且将你那声咕哝视为你对这个计划的赞许,也当作你同意合作。」凯蒂回应。既然那声咕哝似乎让她很生气,况且他喜欢看她生气时满脸通红的模样,路森又咕哝了一声。
正如他预期的,血液冲上她的双颊,加深红晕,而怒火在她眼中闪烁。路森判定黎凯蒂生气的时候是个漂亮的小东西。他享受地看著她。
尽管对他相当不悦,她脸上的气愤突然缓和下来,接著发表意见:「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看来你头部的伤口终究没有恶化。」
「我告诉过你我没事。」路森说道。
「对,你说过,」她同意道。接著,她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地说:「对不起,从第一次之后,我就没有再去检查你的状况。我本来打算起来检查的,可是没有听到闹钟。我八成是在睡梦中不小心关掉了。」
路森挥手示意她不要道歉。是他关掉闹钟的,她不需要道歉。他不认为凯蒂会很感激他居然趁她睡著的时候溜进她房间。她大概也不会想知道他在关掉闹钟之后,站在床边看著她的睡姿:他著迷地凝视她睡梦中天真无邪的表情,注视法兰绒睡衣上的小兔子随著呼吸起起伏伏。他多么想要拉开那件无比端庄的睡衣,露出她的粉颈,瞧瞧底下跳动的脉搏。不。她绝对不会想知道这些事情,于是他保留这个秘密,又啜了一口咖啡。
这饮料很苦涩,奇怪的是,喝起来味道不错。路森想不起他这么多年来避免喝咖啡的理由。的确,曾有医生警告过咖啡中的刺激成分对他的影响比对人类强大两倍,可是目前他还没发现影响的迹象。当然,他才喝了一、两杯,也许他不该再冒险多喝。他放下杯子。
「那么,我们要做什么?」他突然问道,将话题从凯蒂昨晚没有醒来检查的事带开。
「嗯,我已经将信件分类放好。有许多信件的主旨和问题很类似,譬如询问你接下来会不会写路森或柏轩的故事,」她解释道。「所以我把问那个问题的都放在同一堆。每种分类你写一封制式回信,这样大概可以减低到二十几种,你就不必回几百封信了。」
「当然,如果你肯阅读每一封信,个别写个一、两行的回覆,那会很贴心。」她跃跃欲试地补上一句。
路森猜想她认为这整个构想会让他生气。他也的确感到恼怒,忍不住抱怨。「我写别的书从不需膛这种浑水。」
「别的书?」她迷惑地眨眨眼,然后说道:「喔,你是说你写的历史教科书。唉,那不一样,那是非小说,大多是大学上课时使用。很少学生会写仰慕信给教科书作者。」
路森扮个鬼脸,又喝下一大口咖啡,免得自己对她说最近的作品也是非小说,只是被归类成吸血鬼罗曼史贩卖而已。
「反正我认为已经分成好几类了,可以开始回信。我可以向你说明每一堆信件的类别,你就针对每一种写一封共用的回信。我继续把剩下的信分类放好。」她这么建议。
路森点头默许,抱著双臂等待。
「你需不需要纸笔记下我的说明?」片刻之后,她问道。「以免你遗漏了?这里起码有二十种分类,而且--」
「我记性很好,」路森如此宣称。「继续。」
凯蒂的视线缓缓地绕了一圈,显然试图决定该从哪边开始。「老天,他真像『国王与我』那部电影中那个光头的家伙。」他听到她低声抱怨。
路森知道照理说自己应该听不见那句话,可是他的听觉非常敏锐。他很喜欢享受她怒气冲冲的模样,所以自己加注了一句:「你是指尤柏·连纳。」
她猛然转过身来,大为警觉地看著他。他点点头。「他扮演暹罗国王,演得很好。」
凯蒂犹豫了一下;接著,显然认为他没有生气,她稍微放松下来,甚至挤出一朵微笑。「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喔,他们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了吗?」他很感兴趣地发问。「我看的是舞台首演。」
她好似相当怀疑,他发现看过罗杰斯与汉默斯坦制作的百老汇首演--如果他没记错,首演是在一九五一年--等于承认自己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而他的外表不过三十五、六岁,难怪她的表情会很惊讶。他清一清喉咙,又说了一句:「当然是重新上演的时候,大概是一九七七年在百老汇。」(译注:Richard Rodgers和Oscar Hammerstein是美国音乐剧史上非常成功的拍档,从一九四O年代开始,合作推出过许多部脍灸人口的音乐剧,包括「真善美」 The Sound of Mus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