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怔住,呆呆地望着她。
“否则,你一定要让曜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吗?”尹赵曼深呼吸,但声音里已经渗入一丝不稳定。
“我……”小米的嘴唇颤抖。
“他这几次发病,都是因为你,是不是?”尹赵曼用力握紧自己的双手,想要控制住不稳定的声音,却不知道她自己的双唇也正在如小米般不受控制的颤抖。
小米浑身僵硬。
心底乌溜溜的黑洞淌出剧痛的血,尖叫着,撕扯着,要将她吞噬到无尽的深渊。
“……是……”
她轻轻地这样回答。
“小米……”
裴优心痛地低喊。
任院长摇摇头,深叹口气。
尹赵曼瞳孔收紧,美丽的面庞中透出的恨意越来越强:“既然如此……”
“只要我离开,他就不再会生病吗?”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米望着她,眼神幽黑幽黑,睫毛轻轻颤抖,她轻轻地说。
“如果我离开,他再不会生病,会活得好好的……那么……我就离开,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我会离开圣榆,离开这个城市,我会走得远远的,甚至要我去死都可以……”
她脸上那种绝望而狂热的表情忽然让尹赵曼惊怔了。
裴优轻轻侧过头不能看她。
“可以吗?”
小米怔怔望向任院长。
“只要我走,他就可以好好的吗?”
她就像一个在绝望中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面容苍白,双眼却亮得惊人地盯紧任院长。
“是这样吗?”
白炽灯苍白地照在医院的走廊里。
长长的走廊。
空荡荡的没有其他的人。
任院长眉头紧紧锁着,他慢慢地摇头,一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他看起来顿时老了很多。
小米惊惧地望着他,恐惧夺走她的呼吸:“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摇头?如果我离开,他不再伤心也不再开心,这样也不行吗?!”
裴优也惊怔地看着任院长。
尹赵曼脸色惨白,双手变得冰凉。
任院长又摇摇头,无奈的声音里充满深深的惋惜和遗憾:“很抱歉……”
“不是做了换心手术吗?”小米惊声问,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翌的心脏是健康的啊,他的心脏没有一点问题,是健康的啊!”
任院长看了看尹赵曼,没有回答。
“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是吗?”
裴优紧紧看着任院长说。
寂静的走廊里仿佛响起一道寂静的炸雷。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做过换心手术?”
深深的夜。
任院长忽然叹口气,望向尹赵曼。尹赵曼脸色“刷”地雪白,仿佛有什么重重地击倒了她,一种悲伤和痛苦从她的体内渗出。
裴优惊栗:
“难道是真的吗?……曜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换心手术,所以关于手术只有最简单的描述,病历、资料和手术过程的具体记录却无法找到,所有‘参与’过手术的大夫们也一个个讳莫如深……因为从来没有做过换心手术,所以曜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排斥反应……”
他早就应该起疑了。
哪里会有人做完了心脏移植那么大的手术,却一点排斥反应都没有,适应良好得就像那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心脏。自从那天曜拜托他去查心脏的捐献者是不是小翌,这种怀疑就越来越深,他居然无法找到任何关于那次手术的记录和资料!
可是,一年前的换心手术之后,曜的病情确实好转了,很少再发病,而当时本科即将毕业的他居然就从没有想过这手术里面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一直乐观地认为,既然没有排斥反应,那颗心脏又是健康的,所以曜已经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
尹赵曼闭上眼睛,面孔雪白雪白,无法承受的痛苦让她轻轻发抖。她却努力克制着,美丽的唇角渐渐染上一抹淡笑,镇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任院长……瞒不下去了……对吗……”
裴优扶住尹赵曼的肩膀,感觉一阵湿寒的冰冷颤动着从她的体内传了过来,那阵寒冷让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仁爱医院的走廊。
重症加护病房的地缝透出隐隐的光,静静的长椅,照明灯白花花地刺眼。
亮如白昼啊……
小米呆呆地站着,照明灯苍白的灯光下,她梦游般呆呆地站着,耳膜轻轻地轰轰作响,脊柱象被无数根针轻轻地扎,麻麻的,刺痛着。
她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看到他们脸上或惊恐或痛苦或悲伤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一切都像是假的,就像在演木偶戏,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亮如白昼的寂静啊……
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那一天,金灿灿的阳光金灿灿的树叶金灿灿的碎玻璃金灿灿遍地流淌的鲜血,他天使般躺在她的怀里宁静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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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院长室里宽大的桌子堆满高高的病历,黑白胶片夹在明亮的灯板上,全是同一颗心脏一张张不同角度的X光片。尹赵曼端坐在沙发上,美丽的面容没有脆弱的表情,只是嘴唇略微苍白。
裴优站着,怔怔盯着灯板上的心脏胶片,手指不由得渐渐握紧:
“这是曜的?”
任院长疲累地坐在桌子后面的皮椅里,揉揉眉心,低声说:
“是。”
“为什么会这样?”裴优失声问。
任院长叹息:“小曜是先天遗传性的心脏病,曾经试图给他安装心脏起博器,但是他病情的复杂和棘手超过我们的想象,当时即使国外最好的起博器也无法在他的体内安装。几乎全国所有的心外科专家全都会诊过他的病情,但是,都没有办法。”
“那为什么要骗曜说做了心脏移植?”
“其实,他当时身体情况极差,并不适合做心脏移植,成功性几乎为零,而且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心脏移植给他。”任院长站起来,走到墙壁的灯板前,手中的笔指向那颗心脏,“但是你看,这里已经严重病变,从医理上讲,他能存活的时间已经很短。”
裴优惊怔住。
小米呆呆地站在门边,就像一抹空荡荡的游魂。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耳膜无休止地轰轰作响,体内的血液极缓极缓地流淌,仿佛不知该流向何处。
尹赵曼面无表情地望着灯板上的心脏X光片。
“可是,当时最严重的却反而并不是小曜的病情,而是他自己竟然已完全放弃了希望。”任院长看一眼尹赵曼,忍不住又皱眉叹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于是什么都不在乎,极端的自暴自弃。他不断地在学校里生事、打架斗殴、放荡不羁,病情也随之急剧加重……”
尹赵曼的嘴唇苍白失血。
“最后我们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任院长苦笑,摇摇头,“给他做了手术,没有办法做根本性的手术,但还是有一些可以让状况好转些的办法。值得庆幸的是,那次手术非常成功。于是,我们告诉小曜,那是一次换心手术,换上的是十分健康的心脏,而且适应的很好,没有任何排斥现象,所以他的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可以象正常人一样健康的活着。”
“不,这是我坚持要你撒的谎。”沉静的声音,尹赵曼挺直背脊,“我说过,这是我的坚持,跟你无关。”
“可是,”裴优沉痛地说,“这样做会误导……”
“他还可以活多久呢?”尹赵曼淡淡地笑一笑,“从还是小孩子开始,他就生活在先天性心脏病的阴影下。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做,别的小孩子可以到游乐园玩过山车,可他只能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就算欺骗他好了,我要他相信自己已经康复,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和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去恋爱去跟他喜欢的女孩子交往,可以觉得自己有很多未来可以好好去打算……”
“如果小曜恢复了求生的意志,不再自暴自弃,现在医学发展如此之快,或许可以等到有希望的那一天。”任院长说。这也是他会答应尹赵曼演这出戏的理由。
百叶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灯板上的心脏黑白胶片透出冷冷的光。
裴优再也说不出话。
他修长的身子无力地站着,优雅的双唇渐渐苍白,眼神也渐渐黯淡。原来,他所以为的曜的完全康复只是一个谎言,一个令他错愕但是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的谎言。
心中一痛。
他忽然望向门边的小米。
她呆呆的,如同一个对发生的一切看不懂也听不懂的布娃娃,姿势和表情跟刚才在走廊里时一模一样地空洞。白色的长裙,细绒绒的短发,她就像抽走了灵魂的布娃娃,目光空洞而呆滞,呆呆地站着,却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
顺着裴优的目光,尹赵曼也看到了小米,看到她的那一刻,恨意顿时在眼底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