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坏面孔下所隐藏的,其实也是他的不知所措跟他受过伤害、软柔异常的心。
「没什么,只是脚骨折而已,医生看过也都包扎好了,当然是回家养伤啊!」她分神回答他,一边想着该怎么开口才好。
「妳应该要多住几天,让医生好好的检查一下……」不自觉的叨念突地噤了声,纳闷的看着她招手的动作。
「过来,你过来一下。」她决定以行动表示。
不明所以,雷焰只能避着她打着石膏的脚,站到她面前。
「蹲下来一点。」她进一步指示。
猜不透她在玩什么花样,雷焰狐疑的看着她,她看他不弯下来,也没关系……
她一把抱住了他!
「……」他怔住,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谢谢你。」她对着他的胸膛开口,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感谢与怜惜。
「你妈妈的事,我很遗憾。」最终,她选择这件事先提起。
他整个人明显僵了一下,没料到她会开口提起这件他不愿触碰的回忆,心里有些些的抗拒之意。
「我知道。」细语呢喃,她轻道:「被突然丢下的感觉很不好过……」
「妳懂什么?」没来由的恼怒让他想推开她,可是同时之间,又很想要紧紧的拥着她,最好让她融为他的血骨,直接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才能妥妥细细的保护着她……除非他死,否则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雷焰让矛盾的情绪左右着,因而没推开她,就算他想,她也不许。
「对一个亲手送走爸妈的人来说,你觉得我有可能不懂那种痛吗?」她轻嘲,「这还不包含我那从没见过面的哥哥、嫂嫂,米米的爸妈也是我出面张罗他们的后事。」
「那不一样。」他闷声,比人数是比不过,真比起这个也太蠢了一点,他只坚信,他们遇上的情况不同。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以为然,「同样都是送走自己最亲的亲人,不是吗?」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酒精中毒去世,她印象不深,因而拿自个儿的母亲来举例,「虽然我的妈妈并不是意外猝死,但她直到临终前都受糖尿病的折磨,长期照料脾气暴躁的截肢病患,你能想象那种辛苦吗?」
她问,却没指望他回答。
「辛苦的不是劳心或是劳力。」她轻声道:「辛苦的是当你如此的付出,却不见病情有任何起色,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最亲的亲人受苦,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那种无能为力的疼痛,你能想象吗?」
从没想过她曾独自面对这样的折磨与苦难,方才一瞬间兴起的怒意不自觉的消逝无踪,换之满是怜惜之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舒臂拥住了她,将她纤细的肩头纳入怀中。
而她,抱人的反而被抱个满怀,但这时这刻,这样的细微变化可没人要注意。
他拥着她,有些些的明白,何以她能无条件付出所有的心力,肩负起对米米的照顾与养护,只因为内心中那份对亲情的渴望。
只是……
「还是不一样啊!」他低语,压抑多年的情绪堡垒倾毁了一隅,让他的痛楚流泄而出,「要不是因为意外,一切都会好好的……」
并不是要比可怜,只是……他不不甘心哪!
还记得,送母亲出远门的那一日,没办法跟班的他事先已经发过一顿脾气,最后还使性子的指定想要的遥控汽车。
那时母亲笑着允了他,却始终没答应不买同样的车给那个孤僻鬼,他气恼得连一句再见也不肯说。
却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恒,他欠着那句再见,却永远没办法再说出口,这遗憾……这种遗憾……
压抑多年的痛与失去的遗憾猛地宣泄而出,雷焰觉得痛,好痛好痛。
他哽咽,拥着她,像只负伤野兽般的低声呜咽,听得罗娜妲眼眶酸涩,忍不住跟着哽咽了起来。
「我连再见都没说……」
「事情都过去了。」抱着他,她哑着声音说着,「已经过去了……」
软软的、散发着温暖的怀抱,伴着她细声的轻哄,轻轻柔柔的抚去那些压抑多年的酸涩与痛楚,但发泄过后,理智慢慢恢复的他不免有些尴尬。
那是他深埋心中,最深最深也是最不愿让人碰触的一面,没想到在她面前全破了功,还让他很没男于气概的流下了他的英雄泪,这……这、这……
「没事了。」尚不知他回神,她犹一下又一下的拍抚着他的背,出神的想象着,「我相信,你跟你妈妈的感情一定很好。」
「嗯!」他不否认,不自觉的闭起眼,眷恋起她温柔的拥抱。
「我相信她都知道的,知道你的抱歉、你的遗憾跟你的努力。」微笑,眼眶却忍不住有些些的泛红。
「妳又知道了。」哼了哼,存心跟她唱反调。
「我当然知道。」她也理直气壮,「不都说是母子连心吗?」
就为了这理由?
她连安慰人也是这么天兵,雷焰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人家说知子莫若母,她一定都知道的,就像是她知道你的个性,晓得你虽然闹别扭却懂事,嘴里说着不要却会默默的帮着她关心雷先生,她才会那么样放心的放手照料年幼时期的雷先生,不是吗?」她坚信一定是如此。
「……」他不知她从哪里来的自信,但在她的气势下,竞也没能反驳什么。
「我知道你的,就算你很生气,很气他,但你还是没办法放着雷先生不管……」她知道他人好,一直就知道,要不然他犯不着那么大老远,翻山越岭的上到雷园来度假。
这种事,连她都能察觉,知道他的心,她不信生他、养他的母亲会不清楚他这种面恶心善的个性。
「你其实一直都在关心着雷先生,因为他是你妈妈的挂念,也是你的挂念……」
「别提了。」她不说还好,他是愈听愈气,「雷冬凛那个没血没泪的冷血人,事发后别说是滴眼泪,就连眉头也没皱上一下,也不想想自他回到雷家后,生活起居都是我妈在罩他的,那个混蛋!」
他始终耿耿于怀,但她听他这时还有心情骂人,却是忍不住想笑,也较为安心了。
「就算这样,你心里还是把他当兄弟看待的,不是吗?」她直指问题重心。
不愿证实任何说法,雷焰倔强的不发一语。
他不懂,她怎么能一语中的,将他的心事说得神准。
有些不甘心,没想到被她看透了,但一方面却又觉得很好,有个人……正确的来说,她能这样了解他,也好。
「我真搞不懂妳。」他说,有些些埋怨,明明觉得她神经粗到一种极限,但偏偏她的粗神经却往往能一针见血的看见问题点,他的问题点。
「我才搞不懂你,明明心地那么好,却老是装得凶神恶煞。」她反驳他,决定来提另一件事,「还有,我都还没跟你道谢呢!你别想引开我的注意力。」
「说什么啊?」他皱眉,不懂她在讲什么。
「当然在说你救了我们的事,谢谢你。」她说着,诚心诚意的道谢。
「……」不想再提那件意外,他显得狼狈,只是没让她看见而已。
「我还记得,车子撞破护栏时,我以为我们要没命了。」她软软、略略带着点稚气的声音带着点恐惧,因回忆而起的恐惧,「要不是你够冷静、要不是你不放弃,在车子像云霄飞车一样的时候,还继续镇定驾车,只怕我们真要没命了。」
那情况,她只是三言两语带过,但也只有经历过的他们两个人才知道,那短短的几秒钟内是多么惊骇与险恶。
虽然说,也是他们运气好,被撞下去的地方没有断崖那般的垂直角度,勉强还算有个坡度可言,但要不是他的临机应变,努力尝试用地势化去冲力,又是那么样的不肯放弃,在撞上巨岩之前一再的用小撞击减低速度,他们现在是不可能以骨折跟破相了事。
所以她很感谢他,真的。
他郁闷的声音在她脑门上方轻扬起,「要不是我……」
「是啊!」微微笑,她完全肯定他,「要不是你,我们现在就不可能活着了。」
「要不是我,妳根本不会遇上这种事。」他阴郁,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你在说什么啊?」她吓到,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瞪大眼看着他。
他不想重复,回避着她的目光,很确定她已经听到了。
「雷焰,你看着我。」她伸手,避着他脸上的伤,轻捧住他的脸,「这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只能称之为性感的薄唇略略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但他眼中的自责与不以为然已经说明太多。
「你也不是自愿要被人爱慕,错又怎么在你?」
那开开阖阖的小嘴仿佛带着魔力,雷焰看得有些失神。
这种姿势,这种画面、这种气氛,怎么看怎么想都只适合做一件事。
如同着了魔一般,雷焰完全不能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