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三番两次骗婚之后,她终于嫁人了。
虽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一条红丝巾盖头;虽没有八人大轿,只有一顶两人小轿;虽没有新郎亲迎,只有媒人相随;但是她至少心安了。
之前虽然是娘亲蓄意骗取他人聘礼;但,因是她起,果也需要她来承担,那是一辈子的愧疚,在当今名节重于性命的观念下,她要如何坦然面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而且,从一早开始,她的手臂就奇痒难耐,本以为是太过紧张所致,或者被虫蚁所叮咬,结果现在慢慢的连背部、胸口也都痒了起来。
她惊觉不对劲,悄悄的将袖口拉高,昏黄的烛光下,可以见到手臂上起了一块一块的红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又吃了不洁的食物?
记得年幼时也曾有一次,同样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疹子,先从四肢开始,再来是背部、腹部,最后连脸上也无法幸免于难的被红疹侵袭。
不仅如此,起红疹的地方更是干痒难耐,偏又不能抓,否则若不慎抓破皮,有可能会红肿发炎,病势就将更难痊愈。
后来大夫说那是因为吃了不洁的食物,几天后自然能不药而愈。而一旦红疹消失,自然也就不会再发痒。
鼎沸的声音从四周隐约飘送而来,她瞧不见四周,只能感觉到夜越来越深。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她暂时忘记了那一身的不舒服。
虽是由偏门被迎入伍府,但她还是行了跪拜父母天地之大礼,当夫妻交拜、手中执着红彩缎时,她才深刻的体认到自己的命运将与身边的男子息息相关。
可她还是不明白呀,他为何会纳她为妾?
夜多深了?外头不再有喧哗的吵杂,她感觉到脸上红肿的痒意,暗恼怎么会在她大喜之日,发了这样的病?
突然,脚步声、开门声、交谈声,声声窜进了她的耳里。
「大少爷,这是喜尺。」是个妇人的声音。
「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来就好。」
想必这就是夫君,那低沉的嗓音似带着一丝笑意。
「大少爷,不需要小的在这里服侍吗?」
「不用了,夜深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脚步声、关门声再次远扬,还给屋内一室的安宁。
酒味的气息越来越近,她的心窝急急喘着。他会不会被她这张发了疹子的脸给吓坏了?
「听儿。」他柔柔唤她。
「嗯。」她细若蚊蚋的回应。
「我要掀你盖头了。」他先让她心里有准备。
「不要……我……」她该如何说明,那犹如胎记般的红疹?
「别害羞,我不是轻薄之人。」虽然是他的小妾了,他还是一贯的君子。
喜尺一伸、盖头一掀,他只瞧见她发髻上的银簪子。
阴影兜头笼下,她只敢看着他大红长衫的下摆。她无脸见他,这该怎么办?
他用喜尺轻托起她的下巴。
烛火映照,他惊讶甚至骇然,只瞧那么一眼,随即放下喜尺。
这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骗婚的原因?只因她有着天生的残缺?
可是,高大叔说她端庄秀丽,李氏说她长得标致……那布满额头及颊畔的暗红胎记是怎么回事?
她半覆眼睫,不敢直视他打量的目光,连他的形貌她都无能瞧上一眼。
「你早点歇息吧!」他表面不动声色,音调一如先前,心里却的确存在几分嫌恶。
没有预期会是这种情形,要他接受长相如此的妾,一时半刻还很难。
她抬眼,还来不及瞧清他的长相,他已经背过身去。
好熟悉的背影……她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他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
不管她是倾城之姿还是丑陋之貌,他原先就没打算跟她圆房,纳她为妾只是不想让她再到处继续骗婚。
他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家,不但缺乏道德品行,连清白操守都惹人非议,这已经让他深深觉得不齿,只是没想到啊……
连她的容貌,也是这样可悲又可怜!
听儿抚上自己发痒的脸庞。她不怪他的逃之夭夭,新婚之夜,绝没有任何丈夫可以忍受妻子是这副鬼样子。
只是啊!他至少别逃得那么快,好歹让她瞧瞧她的夫君是长得怎样的面貌呀!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三月湿冷的夜里,等不到洞房花烛夜的听儿,双臂环抱胸前,在极累、极倦的情形下,就这么倚在床柱边睡着了。
鸡啼,天亮。
她在发冷中惊醒过来,才惊觉自己竟坐着睡了一整夜。
动动僵硬的脖子、甩甩发麻的手脚,看着几柜上的双烛已燃尽,她猜测着时辰,该是寅时刚过吧!
她虽不明白闺房之事,但也知道不该是像她这般的独守空闺,不过她不怪伍大少爷,任谁看了她脸上的红疹子,都会夺门而逃的。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房内的摆设。
光是这间房,就已经比她之前所居住的茅草屋大上三倍有馀,虽没有豪华的装饰摆设,简单中好象少了一丝婚礼的喜气——除了大红喜字,她看不到一般新房该有的喜饰;不过她向来无所求,能够有个安身的地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下了床,在衣箱里翻找着可以换穿的衣裳。这些衣裳全是媒人婆在成亲前,特地差人送到她家的,否则凭她那一穿好几年的破旧衣裳,可进不了伍府的大门。
她挑了一件粉红的窄袖衫襦,外套一件同花色的对襟背子,这是她长这么大,穿过最好的衣裳。
虽然宋父曾是衙门里的师爷,不过她受到的待遇,跟大哥和小弟有着天壤之别,她的衣裳大都是由宋大婶的旧衣修改而成。
「二奶奶,我是婢女桃花,负责来服侍您,您起来了吗?」
房门外传来清脆的嗓音,听儿愣了许久,才会意过来门外的人喊的「二奶奶」,就是指她。
她竟然成为了二奶奶,似梦似真,这个头衔压得她头好痛。
她走到房门边,「我起来了。」
「桃花可以进去帮您梳洗了吗?」桃花问。
梳洗?从小到大都是她在侍奉爹娘梳洗,头一次有人要帮她梳洗,这倒新鲜了。
她门一开,桃花的惊叫声随之响起。
「啊!」桃花差点将手上端着的水盆掉落,幸好听儿眼明手快的接了过来。
她转身走回房内,将水盆放在盆架上,走到铜镜前一瞧,也被自己给吓到了。
她的双眼浮肿,但不是因为哭泣——她昨晚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而是因为她不知吃了什么跟她犯冲的食物,结果不但脸上全是一块块的红疹子,连脖子、后颈也全都是。
原来她的模样还真不是普通的糟,看来伍大少爷还算客气,表面还是那样沉稳。
「桃花,你别怕,我只是吃了不洁的食物,所以才会起了这些红疹子,过两天就会消的。」她赶紧出声解释。
「真的吗?」桃花在惊吓中只敢跨进门槛站在房门边。
「没关系,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很吓人,我自己梳洗就行了。」
「二奶奶……」桃花自觉过意不去,毕竟她只是个下人。「还是让我服侍您吧!」
她尽量避开桃花的眼神,免得又吓坏了桃花。「别叫我二奶奶,我不太习惯。」
「可是您是大少爷的小妾。」桃花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为难。
「只是小妾嘛!你叫我听儿就行了。」她苦笑,伍大少爷可是连碰都没有碰她,这算什么二奶奶呢?
桃花看听儿亲切和善,一点都没有主子作威作福的恶气,跟大少爷对待下人的样子倒是挺像的。
「可是大少爷要我来服侍您。」桃花还是不敢靠太近,担心听儿会不会是生什么肮脏的疾病?更怕会传染给她。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缓缓的道:「桃花,我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也不知道大户人家应对的规矩,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指导和担待。」
她自动将自己的身分放矮了一截,一下子就拉近了和桃花间的距离。
「二……我看我唤你小姐好了。」桃花儿听儿点头,才又说:「小姐,你别这么客气,大少爷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能做的一定尽量做到。」除了那张难看的脸,桃花对这个大少爷新纳的妾是越来越有好感了。
「我今日需要去拜见老爷和夫人吗?」
「你指的是大少爷的爹娘吗?」桃花问。
「嗯,我不知道当人家妾的,是不是该去服侍公婆?」她很无措却没人可以问。
「老夫人很早就过世了,老爷通常一大早就会去各地方的酒楼巡视,我看等大少爷要求了,你再去见老爷好了。」
「大少爷的为人……」听儿支吾其词,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
「大少爷人好、心地善良,对朋友又讲义气,对家人更是照顾……」
听儿听着桃花述说着伍学瀚的种种好处,不禁想起了那天在月华楼前替她盛米粥的男子——
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