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炯仪将信收好,说道:「胡大人对妳很推崇。」
雀儿没应声,静静等着下文。
他瞧着她,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我先用妳十天,妳若不适任、或妳觉得无法与我共事,我再想法子为妳找个出路,或举荐妳到别的县令那儿。」
雀儿安下心来。「是,大人。」她心安并不是因为大人用了她,而是有十天的期限,她能趁此观察他,万一大人德行操守不好,她还能离开。
「妳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拿出信的吧?」翟炯仪探问,方才她还打算离开,而且知道他是县令到现在,中间有不少机会能提这事,可她什么也没说。
「是。」
「为什么?」
「我想观察大人几天后再决定是否--」
「大人,您回来了。」
一名男子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语,雀儿侧身瞧见一名斯文的男子走进来,穿着一袭青袍,唇红齿白,眼尾略往上吊。
梅岸临踏进门槛,在瞧见陌生女子时愣了下;女子见到他时,低垂颈项,避开他的目光,梅岸临立即收回视线往翟炯仪走去。
「大人一夜未归,学生甚是担心,正打算差人去找……大人脸色很差--」
「我知道,告诉我的人可不少。」翟炯仪自我解嘲地说了句,见梅岸临目光往雀儿身上瞟去,他立刻道:「你们先认识也好,雀儿姑娘,这位是我的幕友,梅岸临。」
雀儿朝他福了福身子。「见过梅公子。」
梅岸临立刻回礼,听见翟炯仪说道:「她是我新聘请的幕宾。」
梅岸临吃了一惊,幕宾?县令大人请个女子当幕宾,这……
翟炯仪没遗漏他惊讶的表情,不过也没多说明什么,只是道:「我想我需要躺一下,岸临,麻烦你了。」他觉得神智愈来愈不清楚。
「是。」梅岸临立刻上前将大人扶起。
「雀儿姑娘,我们晚点再谈吧!至于妳的歇脚处--」
「大人不用为此劳神,还是先歇着吧!雀儿自会安置妥当。」
翟炯仪摇摇头,脑子立刻发昏,他皱下眉头说道:「没什么劳不劳神的,反正后面宅子大得很,妳若不嫌弃,就暂时先住下吧!」
「多谢大人好意,可……」
「妳不用顾忌,除我之外,我的义妹也住在宅内,那儿有间偏屋很安静。」翟炯仪说道。
桑雀儿犹豫了下,但随即颔首道:「多谢大人美意,那雀儿就恭敬不如从命。」
翟炯仪点个头,示意梅岸临扶他出去,雀儿跟在两人后头出了大堂。离开前,她以目光巡视了公案上的文房四宝、气拍(惊堂木)及火签,而后移至墙边贴着的政事文件和杖棍,最终落在堂上的四个大字:公正严明。
她不自觉地轻叹口气,耳边彷佛听见堂上大人的审问声与皂吏击杖的吆喝声,空荡的堂上异常寂静,清风隐隐流动,在她脚边盘旋,凉意沿着她的脚踝上升,她打了个寒颤,悠悠的喟叹一声,朝堂上弯腰行礼后,这才转身离开。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大哥,吃药了。」
翟炯仪睁开眼,脑袋有片刻的浑沌,他转过头发现义妹舒绫坐在床边,思绪这才逐渐清晰起来。他受了风寒,还发了烧,一想到此,忽然意识到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发过汗后,头好像不那么重了。
「吃药了。」舒绫微笑地又说了次。
她的声音有点远,夹杂在嗡嗡声之中,他动了下头部,将耳鸣声甩开,撑起手肘才要起身,舒绫已急忙搀扶起他。
「我不碍事。」他坐起身,发现夕阳的余晖自窗口射入,室内染着一片橘红。
「怎么会不碍事,你还发着烧呢!」舒绫拿起汤碗吹了吹。「来。」她将汤匙移向他嘴边。
翟炯仪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舒绫瞅着他带笑的脸,眉心拧下,伸出去的汤匙只得尴尬地又移回碗内,不发一语地将汤碗递给他。
翟炯仪吹了吹汤药后,就碗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让他皱下眉头。
「大哥还是这么见外。」舒绫垂下眼。
翟炯仪故作不解。「怎么?」
舒绫正欲开口,忽听得一童稚的笑声响起。「哈哈……」
她望向窗外,院子里明基抱着乐乐转圈,惹得乐乐笑个不停。
「明基,别转得太急,小心些。」
清脆的女音夹在乐乐的笑声中,窗子挡着舒绫的视线,她没瞧见人,只看见蓝裙忽隐忽现的出现在角落。
当乐乐被抛起时,舒绫惊呼一声,自椅上站起,急急走出房外。
翟炯仪放下汤碗,起身披了件外袍,听见义妹的声音传来:「别这样玩,会伤着。」
「明基,快放下乐乐。」
雀儿清亮的声音传进屋内,翟炯仪系上袍带,走到屋外,天蓝的颜色首先映入眼帘,雀儿似乎特别喜欢蔚蓝,这三天她的衣裳都是深深浅浅的蓝在替换。
起初他以为雀儿与明基是姊弟,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夫妻,他记得岸临知道后,还咕哝了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娘。」乐乐朝着舒绫甜甜的喊了声。
舒绫将女儿自明基怀中抱回。
「别这样调皮,伤着怎么办?」她顺手擦去乐乐额上的汗水。女儿今年三岁,正是活泼好动、什么都不怕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有受伤的可能,前两天她才差点栽进井里,着实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不会的,我接着她。」明基咧着大大的笑。「我好会接东西的,是不是,雀儿?」
「乐乐不是东西,她是人。」舒绫依旧锁着眉心,牙齿轻咬着红艳的下唇。
「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雀儿赔罪道。「明基不是有意的。」
「我没怪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小心些--」
「舅舅!」乐乐大喊一声,打断母亲的话语。
舒绫转身。「大哥,怎么起来了,你不能出来吹风。」
见她要走近,翟炯仪摇首道:「别过来,万一传给乐乐就不好了。」
「大人,你已经好了?」明基跑到他面前。
「好多了。」翟炯仪和善地微笑,他生病的这三天,明基常拿糖给他,说是喝了苦药一定要吃糖。
雀儿在翟炯仪往她这方向瞧来时,欠身行礼。
「毋需多礼。」他紧接着问道:「今天可有人递状纸?」
「有。」雀儿颔首。「我已把状纸放在大人书房的桌案上。」
「好。」翟炯仪点个头,立即往书房走去。
「大哥,你的药喝完了吗?」舒绫急忙问道。
翟炯仪露出一抹尴尬的笑。「药不会跑,我晚点再喝。」话毕,他快步离开。
「大哥!」舒绫喊了声,看着他快步离开,不由叹口气。「状纸也不会跑啊!」
雀儿轻笑一声,在舒绫回头看她时,收住笑意。
「娘,我要下去。」乐乐扭动着。
舒绫放下她,一边叮咛道:「别调皮。」
「乐乐,我们来踢蹴鞠。」明基说道。
「踢蹴鞠。」乐乐跟着明基的后面跑。
舒绫与雀儿对望一眼,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雀儿颔首致意后,便往大人的书房走去,她能感觉舒绫的视线一直跟着她,她走上石阶,在廊糜上说道:「大人,是我。」
「进来。」
她推门而入,翟炯仪正好抬头。「什么事?」
「大人的身体不要紧吗?」她问道。
「已经好多了。」他微笑以对。
「大人明天能升堂吗?」她又问。
「可以。」他放下手上的状纸。「这三天的案子也该处理了。」
「大人都瞧过了?」她的视线移至状纸。
「都看了。」他的十指在桌上互相交迭,静静等待她下一步动作,他至今还不晓得她谈话的目的是什么。
虽说这三天他身体不适,可多少还是知道她做了哪些事,据岸临所述,她这些天都在翻阅县内这两年记载案件的帙册。
「有件事小的想问大人的意见。」雀儿恭敬地说道。
「什么事?」
「其中一份状纸里,陈老汉的儿子让地痞流氓砍伤,现在还躺在床上,所以我想……」她顿了下。
他瞅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派人保护他们一家?」
他露出笑。「理由呢?」
「我翻阅这两年的帙册,发现--」
「先坐吧!」翟炯仪打断她的话,示意她就坐。
「谢大人。」她规矩地迭着双手置于大腿上。
「我发现殴打陈田的流氓毛五这两年一共犯了三起案件,两件斗殴、一件窃盗,可最后罪名都不成立,其中两名告事人都曾在案审期间在夜巷遭人殴打,而且都没瞧清殴打他们的人,所以……」她收口不语。
见她话说到一半,他只得接续道:「妳认为是毛五所做?」
她没直接回答他的话,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扬起笑。「那倒是。」
「早上的时候我去市集探听了一下--」
「妳去市集探听?」他惊讶地打断她的话,他没想到她会做到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