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太遥远;寂寞,却如此贴近自己。
若谨将信纸压在胸前,期待天翔退役的日子快点到来。
愣了半晌,她才想起身将信收好,突然,天摇地动,将她震得不知所措。剧烈的摇晃震散她原本就不浓的睡意,坐在床上的若谨,心底隐隐害怕起来。从前地震时,再没胆也可躲到母亲的房间去,寻求一个安全的怀抱,如今一人独居在外,什么也没得依靠……
隔天,她才知道,这是台湾百年来的大地震。若谨整天盯着电视萤幕,看着不断重复播放的新闻,那些怵目惊心的画面,令她心神绞痛;那些流离失所、失亲难民的眼神,令她欲哭无泪。
她气急败坏的骂那些没有良心的建商,愤慨救援速度的迟缓;将工作室的周转金捐出,还跑到市府前的广场,跟着运载食物和睡袋的车队上灾区,仿佛她就是受难者。
不,她不是灾民,也不伟大,她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做,看看能不能分担灾民一点点痛。若谨跟车回来后,独坐在矮丛边,看着民众捐输的物品源源不绝堆叠到市府广场前,她长长叹了口气,低喃:“没有家的感觉,我了解——”
她,也想要一个家……
第六章
今年的中秋节,有点冷。
海风刮向旗津,掠过若谨的脸颊,吹散了她的一头长发。
“你胖了。”她含笑望着天翔,心中暖暖的。
“当兵嘛,菜鸟瘦一圈,老鸟胖两圈,所以退伍时,多少会变个样。”他放开她的手,坐到石椅上。入伍后,旗津变了许多,拱桥、长廊驻进海岸,观光味更重。
“退伍了,你有什么计划?”她坐到他身旁问。
“考试或找工作,就这两样吧。”
“哦……”那她呢?不在他的计划中?
沉默回绕了他们一圈,然后坠地。
“我们——”两人同时开口,默契似乎和从前一样好。
“你先说。”总是这样,从前交往时,常常会异口同声。天翔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徐缓的对若谨道:“希望我们要讲的是同一件事。”
她摇摇头,“不要,我们一起讲。”
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开口:
“我们分手吧。”
“我们结婚吧。”她的尾音落在天翔之后,结缘跑输了离缘,若谨的脸色惨变。“天翔,你说什么?”
“其实,我入伍前就想说了,只是……”
“为什么?”她瞠眼看着天翔,眸中载满不信。
“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要分手,至少给她个理由。若谨不想听藉口,她要知道真相。
“毕业那年,系上有位同学,她很帮我……”天翔述说他和那女孩的经过。故事很老套,同校四年的爱慕者,终于鼓起勇气,在临毕业的那个学期向他表达爱意。近水楼台先得月,若谨和天翔虽然离得近,但那女孩更近,何况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他们的爱火遂燃烧于凤凰花开时节。相较于若谨的被动与需要人照顾,女孩的主动与付出显然占了上风,所以……
“毕业考和研究所的考试,她帮了我不少。”
“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讲?”她的声音死沉沉,一双大眼瞅着天翔,没有温度。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他回开了视线,有些狼狈。“我以为,当兵这两年,你会提出分手。”他一直认为,若谨是攀生的菟丝,缺了他的存在和照顾,会有其他追求者趁虚而入,所以入伍前,他未与她摊牌。
“你不愿背负心者的罪名!”毕竟相爱过,她明白他的心思。
“若谨……”
“那么,现在呢?为什么现在说?你不怕被人说是负心汉吗?”
“她——也想结婚了。”真相大白,他对她的残酷源自那女孩!
“呵……哈……很好……”一样是结婚,只是,新娘不是她。若谨离开石椅,往沙岸走去,断断续续的笑声,渗入海风,脆弱而空洞。
天翔追上去。“她父亲去世了,所以,我们必须赶在百日内——”
“好。我们分手吧。”她不想听。前任男友如此体贴新女友,情何以堪哪!
他呆住,没有料想到若谨会如此干脆。“若谨,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别说了,好吗?”她讨厌拖泥带水的分手。
“一定会有更好的男人,等着与你相遇……”
天翔的祝福,她置若罔闻。遥望着大海,潮声掩盖了他的话,若谨耳边,突然响起上回未听完的一首歌——像不知不觉,游向海天,到最深的地方,才发现你早已经,放弃我——
记忆中的音符,敲击她的灵魂,引勾她的脆弱。水泽濡染睫翼,若谨将身背过天翔,迈步离开岸边。她不想,泪眼对旧人。
“再见。”曾经,她也这么结束过初恋。
“若谨……”天翔唤她,留恋残存于声音中。
“从今以后,最好别见面吧!”她不是圣人,在爱情的世界中,容不得任何灰色的地带。
坚决的脚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海风刮来,白沙扬起,模糊她的视线。
“到最深的地方,才发现你早已经,放弃我……才发现,你早已经放弃我……”
若谨低吟,不顾歌曲被她唱乱了调,一径重复此句,纵使风沙俱扬、寒意袭人也不停止,吃了满嘴沙的她,仍执意唱着——
秋阳拂照,海天相映成一片灰蓝,她的心,和背后的海景,融成一色。
“我要回家。”
“小谨乖,我们哪儿也不去,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不要。我要回有爸爸、姊姊、弟弟的那个家。”她睡不惯陌生的床,用不惯陌生的家具;她不喜欢这个只住着她和妈妈的房子。
“不行。”母亲厉言拒绝了她。
“为什么?明明住得好好的,为什么你和爸一吵架,我们就要搬出来?”甫上国中的若谨,叛逆期的倔强显在脸上,她逼问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
“我们不回家,以后就住这里。”
望着母亲紧抿的唇,若谨知道她又要用沉默来应付自己,于是,她恨恨的,“不公平,为什么不是姊,也不是弟,偏偏带我一人离家出走,你不公平!”她以为,妈和爸只是一时吵架,妈妈带她离开家里只是负气。为什么倒霉的永远是她这没人疼的老二?吃香喝辣的她总是排最后,吃苦受难她倒排第一。
“小谨,你别闹了。”女儿的指责令她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好,我不闹,那妈带我回家。”若谨依旧坚持她的要求。
“不可能。我和你爸——离婚了!”喀的一声,母亲合上她的房门,留她独自消化这个惊天动地的讯息。
叩……怎会梦见这事?若谨睁开眼,满室的黑暗攫住她。梦魇已远,神魂却尚未回身,恍惚摆荡在十三岁与二十二岁间,她的心沉甸甸,有些痛。
叩叩……谁人在敲打?是了,她忆起午后的旗津,天翔毫无预警的分手宣告,敲醒她自以为是的等待。痛啊——当时怎不觉得?若谨惶惶想着。爱情的起点在哪里?爱情的终点又在何处?觅觅寻寻了几年,她的爱情总在起点恣意启航,却又在半途中失了方向,找不着终点。
叩、叩……敲击声愈来愈急,若谨抚着头,耳朵逐渐清明,心魂终于归位。原来,有人正敲着她的门。她捻亮灯,瞳孔适应光线后,才起身下床开门。若谨头晕晕的,以致脚步有些零乱,深吸口气稳住天旋地转的感觉,她才打开安全锁旋开门把。
“你——”好痛,脸热热的,头也愈来愈痛。
“若谨,怎么敲这么久才来应?”
担忧的脸庞映入她眼帘,若谨朝他虚弱一笑,干涩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声音:“又是你!詹大哥,你怎老挑我落魄的时候出现?”
诘问完,她的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舜中接住她,隔着衣物传来的温度,高得吓人。他摸摸若谨的额头,黑眉聚拢,心疼道:“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是吗?我生病了?”她挥开他的手,跌坐入懒骨头。“小感冒,病不死人的,我才不要看医生。”
“怎么可以不看医生?就算是小感冒,别以为不理它就会自动痊愈。”
“哼……”她闷声不答。
“若谨?”舜中蹲到她身侧,有些着急。
“我、不、要。”想起新婚的母亲,想起离她而去的天翔,她自暴自弃,反正没人在意她。“我才不要看医生。”
“那……我去药房帮你买药。”舜中劝她不成,只好出此下策。
还以为,詹大哥会骂人。若谨瘪瘪嘴,使性道:“你都没事做了吗?净管我?”
舜中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他站起来,打算去买温度计和成药。
詹大哥的背影勾起她某项记忆,可是脑袋瓜昏沉沉,虽然想起片段,却无法窥得全貌。下意识,若谨开口喝止他:“詹大哥,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