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的双腕早已渗出斑斑血丝,她的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亦煞白煞白。
她被悬吊在空中,仿佛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纸偶。
时间在树叶的细响中流逝着……
素青棉帘的马车疾驰在山路,马蹄奔腾如风,马身上已经有了密密的一层汗。
山间的风将车帘吹扬起来。
“还有两个时辰。”
恭谨的声音自颠簸的车厢中传出。
清俊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收得很紧,指骨有些青白,几声压抑的咳嗽逸出单薄的胸口,青色的衣衫随着轻咳震动起来。
他倚坐在马车的窗边,神态有些微的憔悴,却依然清远如玉。握起碳笔,他在纸张上写道:
“再快些。”
“是。”玄璜应着,撩开车帘,对驾车的赤璋道,“王爷吩咐,速度再加快些。”
“是!”
赤璋用衣袖拭去满脸汗水,用力挥出鞭子,吆喝着汗血宝马跑出所有的力气。
马蹄如飞。
山路旁的树木如云影般消逝在马车身后。
只有两个时辰了。
玉自寒闭上眼睛,他的手轻轻碰了下怀中的那串碧玉铃铛。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见到她吗?
她还好吗?
可有受伤?可有消瘦?这样久没能守护在她身边,让她吃了许多的苦,虽然知道她的坚强,可是,她依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啊。
变故发生得那样突然,她可能很久都没有笑容了吧。应该在她身边的,那次在林中就应该将她接走;无法陪在她的身边,无法给她以力量,他的心就像被千万道车轮碾过。
心,沉重的抽痛。
他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抖如秋日的落叶。
玄璜自包袱里取出一件大氅,披到玉自寒肩上,道:“王爷,小心风寒。”
玉自寒微笑着摆手,想告诉他不必,却忽然发现那件青缎大氅正是当初她亲手缝制的,微微一怔,便任得一阵暖意裹住了全身。
突然——
“唏骝骝——”
一声惊耸的马嘶!
车厢剧烈震颤,险些翻了过去!
玉自寒神色一凝。
玄璜立时掀开车帘探身出去。
山路上,他们的马车赫然已经被包围了起来!
二十几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手持各种兵器,每人俱是太阳穴微微隆起,眼中精芒四射,显然是一流的高手。
玄璜略一思忖,抱拳正色道:“各位兄弟,若是求财,请开个价码,能力所至必不推辞。”
山风萧杀。
蒙面黑衣男子们眼露杀机,似乎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为首的汉子将刀一挥——
“杀!!”
蒙面人们冲了过来,兵刃的破空声响彻山间!
玄璜、赤璋对视一眼。此番他们和王爷出来,为防外人知晓,白琥扮成了静渊王的模样在军营里深居简出掩人耳目,他们一路上也是小心谨慎。
然而,终于还是被找到了。
一场血战终究无法避免!
山路上,刀起刀落,血光四溅。
山鸟惊飞!
走兽躲避!
鲜血的腥气呛得山边野草都要窒息了!
远远的一处山尖上。
刘尚书喜形于色。
果然寻到了静渊王!原以为他尚在军中,一切难以下手。谁料几日前忽然得到密信,静渊王将于此时从此路经过。当时他将信将疑,景献王却如获至宝,称从“那里”得来的消息绝不会出错。
“那里”是哪里?
他并不知道。
但如今看来,景献王如此相信“那里”,确是有其道理的。
嘿,只有两个侍从的静渊王,这次必死无疑!!
樟树林里依旧寂静。
风越来越大,树叶的震响竟似有暴雨之势!
武夷山的冬天从未有这样寒冷过。
刺骨的寒风中,薰衣如死一般悬吊在半空。
黑纱女子的眉心渐渐笼上一层黑气。
她手掌一翻,黑纱如怒蛇般将一棵碗口粗的树“轰”然缠裂!树干倒下的巨响,令身后所有的侍女们不寒而栗!飞扬的树叶和灰尘立时使得树林更加阴暗!
三天期限已过!
而烈如歌并没有出现!!
她阴毒的目光狠狠盯住面容惨白的薰衣,恨声道:“没用的贱婢!既然烈如歌根本不在意你,那留你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黑翼瞳孔一紧:“且慢——”
暗夜绝斜瞪向他,冷道:“怎样?”
“你要杀了她?”
“不杀她,难道还放了她?!”暗夜绝阴笑道,“不但要杀了她,我还要她死得很惨!烈如歌,你不来救她,我就要她变成厉鬼去找你报仇!”
一丝鲜血自薰衣干裂苍白的嘴角涌出。
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淡淡的一滴泪水滑落她的眼角,转瞬被风吹干。
她的嘴角却有一抹奇特的笑,象是痛苦,又像是释然。
黑翼望一眼远处悬吊的薰衣,默然道:“可能烈如歌正在赶来,你若现在杀了她,岂非功亏一篑。”
暗夜绝打量他,忽然眼神诡异道——
“好,那就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橙红的火光象烟花一样在苍蓝的天空怒绽!
自打那枚信号花从车厢里放出来,远处山尖的刘尚书就开始惊疑。
静渊王虽然身有残疾,然而素来睿智沉稳、遇事淡然若定,在朝堂中景献王鲜少能在他面前占得上风。
难得这次静渊王轻车简行,是千载难逢的阻杀机会,眼看胜券已握……
这枚信号花,不会有什么玄机吧。
山路上,赤璋和玄璜守护在马车边。
刀影飞舞。
血花飞溅。
赤璋、玄璜沉着应敌,在杀手们的包围中,硬是没有让一滴血染污了那垂着青色棉帘的车厢。
他们并不慌乱。
他们跟随了静渊王十几年,知道他必已有所准备。王爷绝不是一个冲动的莽人。
这次出来,王爷定是全部考虑妥当的。
橙红的火光还未完全消失在天际。
山弯处忽然转出一个樵夫!
樵夫扔掉背上的枯柴,轮起铁斧向蒙面杀手们砍去!
山弯处又忽然转出一个书生和书童,他们放下书筐,书生用折扇,书童用扁担,也冲向了蒙面杀手们!
接着,那个山弯突然有了魔力,好像一个万花筒令人眼花缭乱地转出了货郎小贩、铁匠、算命先生、官家小姐、牧羊女、化缘和尚、流浪乞儿……
奇奇怪怪的身份。
五花八门的兵器。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向那些蒙面的黑衣杀手们!
远处的山尖上,刘尚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静渊王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人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而且围攻进退皆有章法。只在转眼之间,战况形势便已陡变!
他忽然有些懊悔。
为什么当初自己选择了景献王呢?
山路上。
青色的棉帘掀起一角。
淡雅如蕴着天地之间灵气的微笑,那双眼睛有些疲倦,双唇有些苍白,但是那抹微笑却恍若将刀剑齐飞的战场,凝固成了有明月有星辰有花香有微风有铃铛脆响的良夜。
宁静而寂寞的微笑。
所有的人都怔了。
忽然觉得那个寂静的微笑触动了自己心底的柔软,一时间忘记了应该做些什么。
只有玉自寒知道自己笑容的苦涩。
他的手握得很紧。
胸口郁痛得要咳出血来!
快要来不及了。
可是却被耽搁在这里。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是个残疾!如果他有一双健全的腿,如果他不是非要依靠该死的轮椅,那么,他就可以奔向那个樟树林了!
为什么他会是一个残废!
并不遥远的樟树林,对于他却有着焚烧般痛苦的距离!
樟树林……
胸口似有烈焰翻涌!
樟树林,他要赶往樟树林!
樟树林。
一炷香已过。
烈如歌依旧没有出现。
眼眸同树影一样阴暗,纷飞翻舞的黑纱象千万条愤怒的毒蛇,暗夜绝牙齿磨噬,声音好像毒蛇吐信:
“好!烈如歌!本宫居然错看了你!哼哼,不错,这才是烈明镜的女儿!一个丫鬟本来就连草芥都不如,哪里值得你犯险来救?!”
可恶!
原来最可笑的却是她自己!
认定了烈如歌会来救薰衣,就呆子一样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结果,烈如歌却耍了她!烈如歌根本就不稀罕那个贱丫头!她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三天,烈如歌早不知道轻轻松松地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啊————!!!”
暗夜绝愤怒地嘶吼,回音撕裂着疾风中的樟树林!树叶惊恐地坠落,像一场落叶的暴雨。她身后的侍女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深知三宫主一旦狂性大发,被她挑中泄恨的目标将会悲惨至极!
黑翼的双眼亦开始阴沉。
他的手暗暗握紧了剑。
“给我剜下她的眼珠子!”
黑纱疾挥向林中的薰衣!可恶的贱婢,自从将她绑到这里,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她一次。暗夜绝怒火攻心!烈如歌都不稀罕的人,她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身后一片死寂。
侍女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暗夜绝慢慢转身。
她冰冷的视线狠狠打量着黑纱罩面的侍女们。
“怎么,你们的耳朵都聋了?”
声音阴柔得像毒蛇的黏液。
侍女们惊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了,终于一个体态玲珑的侍女颤抖着走出来,颤声道:“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