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她在一片庙墙上看见一张征人的红纸。
她走近点一瞧,那是户姓官的人家,想聘请一位开启童蒙的夫子,首要条件必须是外地人。
她想起了洛伯虎的最后两句--
墙纸切勿觑,官宅莫落户。
她撕下了红纸,准备去找人了。
她快步离去,没发觉这事实在是巧得有些诡异,都和洛伯虎给她的指示,出现了反面的结局。
她走得太快,没见到身后有条盯梢了数日的人影。
见她走远,人影在后叹息。
第一章
世事如舟挂短篷,或移西岸或移东。
几回缺月还园月,数阵南风又北风。
岁久人无千日好,春深花有几时红。
是非入耳君须忍,半作痴呆半作聋。
唐寅·【警世诗】
一点也不难找。
她在路人的指引下,一下子就找到那幢红瓦高墙的深宅大户,还顺带地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听说这姓官的人家,几乎囊括了宝应府过半的营生。
在城里的几条大街上,「官记钱庄」、「官记银楼」、「官记客栈」、「官记绸庄」、「官记糕饼」、「官记花铺」、「官记酱铺」、「官记医栈」、「官记镖局」一字排开,连在街尾转角的那间棺材铺,也都无可避免地挂上了个烫金的「官记」两字。
换言之,只要是生在宝应,无论生老病死、婚丧喜庆、喝茶聊天、兑银走镖,都和这姓官的一家甩不脱关系。
官家老爷官应熊,是地方的传奇人物之一。
他之所以闻名,除了经商手腕高明外,那一妻七妾的和睦融融,以及多年膝下无子的努力,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妻妾八名,儿子生不出来,最后终于让他在连生了十一个女儿后,盼到了独子。
一个儿子大家疼,不但官老爷开心,女眷也都如此,不分彼此,都将这官家唯一的男丁视如己出,而官老爷更是将宝贝儿子取了个「官至宝」的名字。
至宝至宝全身是宝,人人拿他当宝。
不过后来有个算命的街坊,说这名字太贵气,怕孩子难养,于是官老爷又帮儿子另取了个「十二」的小名,从这位小爷会走会跑开始,宝应上下,谁都知道这官家十二少了。
「那么他的年纪还很小吗?」
她听完后好奇地问了。
路人摇头,瞇起牛眼,果真是个外地客,竟连官家十二少都没听说过。
「那官十二今年二十五喽,生得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又好看又聪明,待人又不骄傲,是宝应这里所有少女一致的梦中情人,只可惜三年前已订了婚配。」
既然连家中么子都已经二十五了,那夫子一职,想来是为着孙辈所请的了。
谢过路人后,她往官宅行去,在大门外说明了来意后被领进了书斋里。
书斋里摆设清雅,不像商贾之家倒像书香门第气息,让她对于这户人家,再多添了几分好感。
她才刚啜了口热茶,一位福福泰泰的中年男子就已跨入,在他身后跟了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女子有张素妍的脸蛋,及一双黑白分明的精锐瞳子。
中年男子愁眉坐定,开口的是他身后的女子。
「姑娘如何称呼?」
嗓音亲切却饱含探询,这也难怪,正常人家的女子多半足不出户,想来还没见过有女子上门应聘说是要当夫子的吧。
「季雅。」简单俐落,顺带点明了她的无意强求。
「季姑娘是个生面孔,府上哪里?」
「苏州。」
「好地方!水甜人美,莫怪能出像季姑娘这样的清秀佳人,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妳离乡背井,来到了宝应?」
这问题说难不难,说筒单却也未必,因为她不想说谎,但说实话?却还没这种交情。
想了想,季雅启口。
「嗯,真正的原因我不想提及,但如果您一定要得个答案,我不介意搬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生何妨试图改变』之类的措词,或许我说得有些含糊,但两位请放心,我随家父在苏州开班授徒了一段时日,如果贵府单纯的只是要个能够启蒙的夫子,我自信能够游刀有余。」
女子闻言浅浅笑了,连带地缓下了那过于锐利的眸光。
「我叫官盼弟,官家的七姑娘,这位是家父,咱们官家的主子。」
盼弟?!
季雅忍不住想问了,「官姑娘,您该不会正好有个姊妹叫做招弟的吧?」
官盼弟笑着点头,将饱含调侃的视线投向父亲。
「季姑娘猜得一点也没错!」她掐指开始数算。「招弟、迎弟、来弟、带弟、思弟、想弟、盼弟、等弟、请弟、领弟、引弟,正是咱们十一个姊妹的名子,最后终于集咱们的愿力为家父带来了么弟。姊妹们都已经嫁人了,但嫁得个远,经常回府走动,感情亲密。我父亲负责官家对外的所有生意,至于家里盯内务,目前则是由我这闲人在负责打理。」
官盼弟说得谦虚,但季雅却清楚,能有本领打理这么大一个家族的人,绝非泛泛。
「不好意思!」官盼弟皱了皱鼻子,表情亲切,「一开始就同妳啰啰唆唆的,但此事牵连甚大,我一定要先和季姑娘把话说清楚,也好让妳知道这夫子一职,对于咱们官家是多么的重要了。」
配合着女儿的话,官家老爷重重地点个头。
季雅不懂,不过是个启蒙童师,为什么会这么重要?
官盼弟见着了她脸上的疑云,先叹了口气后才开口。
「说来也是缘分,季姑娘会到宝应,想必有妳的原因,而咱们官家两个多月来始终觅不着合适的人选,亦有咱们情非得已的原因,第一,咱们要找的是个不会对外头碎嘴的外地人:第二,这个夫子倒不需要多么的学识丰富,但一定要有耐性、有毅力、有定力,还要有爱心,承受得起胡闹泼蛮: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能让那唯一的学生,愿意接受他。」
愈听愈觉得诡异,季雅蹙紧了秀眉,不得不问了。
「七姑娘,可否容我先问一句,这夫子一席,究竟是为府上哪位所聘请的?」
官盼弟与官家老爷交换了视线,好半天没有声音。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听完了解释后,季雅决定在官宅留下,并在隔日见着了她的学生,且受到了不少惊吓,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得到了这份工作。
她虽能留下,却不代表着好日子开始,艰苦的抗战才正要开始,天天都有新的难题在等着她,但她不许自己轻言放弃,面对感情的问题时她或许会闪避,但如果面对的是难题,她只会全力以赴,因她有着读书人的傲骨。
数日后。
季雅从树下往上瞧,看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下来!」
她对着那双眼睛喊,试图端出为人师的权威,却全然得不到反应……没有反应的反应,冷嘲着她的无能为力。
暗暗咬牙,她左顾右盼后终于提高了音量。
「快点……下--来!」
她用了比平日高上数倍的嗓音,心里暗自发窘。
她是个小书虫又是个小小夫子,礼教约束向来重于一切,但这会儿却被迫发现,所谓的规矩是只能用在文明人身上的,在某些不受教的家伙身上,全都只是屁!这种用词着实不雅,她摇头反省,并怀疑是因为受到了逆徒耳濡目染的结果。
一喊再喊,喊了又喊,没反应就是没反应,她只能无奈地靠着树干坐下。
好!
不理是吗?没关系,课堂里有课堂的规矩,户外教学有户外教学的办法,就算得席天幕地,就算得被晒成了肉干,她也不会放弃!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都有应当恪守的伦理纲纪……」
先搬来孔孟,再请了朱子,就不信逆徒一个字都学不到!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半盏茶的时光过去,她总算听见了反应,不是附和、不是疑问,而是……鼾声!
该死!
季雅停下已变沙哑的嗓音,用着无可救药的眼神,恼瞪着树上的「东西」。
可恶!
有一剎那她真想抛开夫子身段,泼妇般地死命摇动树干,将那「东西」摇落地上,也好解她心头憋了几天的闷气,但她不能这么做,她告诫自己,耐心,正是为人师表的品德之一。
虽然她也曾想过来个跺足离去,但她不能,因为那正在树上呼呼大睡的「东西」,不是小猫、小猴,而是她的学生--官家宝贝十二少爷,官至宝!
那天官家七姑娘在确定了她愿意接任后,才告诉了她一个官家没让外头人知道的大秘密,那就是官家十二少--他生病了!
「病了?」季雅一脸讶异,「那你们该为他请的是大夫而不是夫子呀!」
官盼弟摇摇头,眼里满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