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完,一道白烟袅袅地由盒盖上浮出。
白烟着地,竟变成了个头顶发髻、愁眉苦脸的老妇,一俟现形,她谁也没理,径自跑去抱紧季雅的腿跪下,又是磕头又是痛哭。
「姑娘呀,您就行行好!快把最后一次的名字给写满吧!」
季雅被跪哭得头晕脑胀,压根就听不懂,只想蹲身搀扶起老妇。
「老婆婆,您快别这么激动了,千万别跪我,晚辈承受不起的。」
「不!」老妇依旧死死抱着她,怎么也拉不起。「我不起来!我不起来!除非妳点头同意。」
「同意什么?」季雅傻傻地问。
「同意在手札上头写下第一千次的官至宝的名字!」
「不行!这件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无论如何绝对不可以……」季雅语气坚决,突然腿肚上一个吃疼,让她轻叫了一声。
听见她的叫声,鬼王沉下脸,嘴里轻喝一声:「归!」老妇瞬间又化为一阵白烟,咻地一声钻回木匣子里。
「妳有没有怎么样?」官至宝赶紧趋前采问。
「没……我……」季雅嗓音微颤,显见她还没能从方才那奇怪的一幕中抽离。「我没事的。」
官至宝不理她的抗议,硬是押着她在地上坐下,微掀高她的裙襬,赫然惊见在她的右小腿腿肚上,有个正渗着血丝的黑色牙印。
见此情况,鬼王立刻唤来侍童,命他至丹房取药。
「这只是小伤,没关系的……」季雅期期艾艾地出声。
「什么没关系!」鬼王瞪着她,「妳被恶鬼咬了一口,伤及血液,若不及时治愈,阳气会渐失,三日之后,就等着当鬼了吧。」
「她……」季雅瞪大眼,无视于药粉洒上伤口所带出的不适,只是讶异地问:「那个老婆婆是鬼?」
「不是鬼难道是神?」鬼王没好气,再补上一句:「妳听过神会咬人的吗?」
在将季雅伤口处理完毕后,鬼王回身坐定,吩咐还站在一旁的童子,「将这匣子扔进『化魂炉』里!」
「等一下!」季雅连忙阻止,「为什么要烧?这里头不是……不是还有个……」
「还有个鬼吗?」鬼王接下她的话。「是有个鬼没错,但鬼也分好鬼坏鬼、善鬼恶鬼,这老太婆心术不正,人家不帮她,她就动口咬人,活该魂飞魄散。」
「请不要这个样子……她并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难道还是牙痒,将妳的腿看成了磨牙的工具?」鬼王没好气,斜睨着官至宝,「这女人是你的?」
季雅摇头,官至宝点头。
鬼王哼口气,「盯牢点,心肠太好,思路又固执到近乎愚蠢,如果放她一个人在外头会有点危险的。」
官至宝一脸赞佩,「鬼王眼力真好。」
「那当然!」鬼王甩扇一笑,「谁让我阅人鬼无数,看太多啦。还有哇,小姑娘,妳今日既已将这匣子归还于我,想来就是决定不想要它了,既然如此,我烧或下烧,都不关妳事了。」
官至宝皱眉开口,「可否先请您将这个木匣的来历及功效,明白告知?」
鬼王手抚着木匣,审睇着他们两人。
「这个『赎过匣』顾名思义就是它是个可供鬼魂栖身,并任由该鬼设法去赎过立功的法器。
「这种盒子我有数十个,个个功效不一,里头各自住了条无主孤魂,他们无法轮回转世,也无法聆道修佛,因为他们都曾在前世犯下大错,虽已在地府里受过酷刑,但所积功德仍不足以转世,是以只能飘荡在酆都。
「我向他们提出条件,愿意的鬼就来和我合作,由我提供匣子供他们居住,并伺机为他们找到一个需要被帮助的『饲主』,让这些鬼可以针对他们前生所犯下的错误,有一个可以戴罪立功的机会,累积功德,才好及早投胎,而不再当鬼。」
说到这里,鬼王将目光投向听傻了的季雅。
「在妳那只『赎过匣』里所住的女鬼婆婆,她前世是个媒婆,曾经撮合不少良缘,但后来却为了牟利而成了淫媒,专门为富商及高官寻觅贫家女,甚至还强逼她们的父母卖女求利,死了之后她被打入地府,在熬过了数百年的刑期后,终于能够脱出冥狱,行在酆都,后来她找上了我,要求我的协助,于是我就将她放在这匣子里,因为她上辈子身为淫媒,坏人姻缘太多,所以势必得在促成姻缘这方面多下点功夫,才能有机会轮回转世。」
「那么……」季雅傻傻地问,「那所谓的一千次……」
鬼王笑了笑。
「一千次只是我跟她约好的次数,藉以鼓励她的努力罢了,只要她能办到,我就会为她焚香写祷词,告诉转轮法王她的努力,并为她请命,以累积功德。
「在这段时间里她都跟在妳身边,虽说限于我的法术,她无法现身,也因为和我的约定,她不可以告诉妳这件事,求妳帮她,但既然身为鬼,自然仍有些障眼法术,她会暗助于妳,让妳办事顺利,譬如说突显妳的优点让对方看得见,扯扯妳情敌的后腿,让情敌的名字在纸上消失不见等等,但这些只不过是些小鬼伎俩,无关于人的心智,相信我,如果她真能有神通的力量去改变人心,那就绝不会乖乖地被关在这只木匣子里了。」
「那么……」美眸瞠大,季雅的表情彷佛深受打击,「那月老所说的心心相印,还有什么蛊咒一成,理智就会全部丧失了的话呢?」
鬼王唇边含笑依旧。
「不好意思,当初我会给这盒子,一来是哄哄老人家,二来是帮助里面的鬼,我早说了我不管姻缘只是通鬼,他硬是不信,且又死赖着不走,所以我只好这么跟他说了,而且我说的是『水到渠成』,绝非『心心相印』,想来是老人家自己美化了我的注解,感情这事旁人只能在旁推波助澜,却是无法改变心意的。」
终于明白一切的官至宝,先是伸臂将愣住的季雅搂进怀里,怕她因惊吓过度晕过去,再笑笑地开口。
「听鬼王的意思,您是说我们之间的动心,或许有着小鬼暗助,却是纯粹出自于真心,而非关法术,所以也就根本没有要被解咒的需要了。」
鬼王大笑点头,「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季雅神情焦急,依旧一脸不信,「请您再想想、再确定一不是不是弄错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蛊咒法术,他怎么可能……怎么会……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鬼王一步步走向她,双手环胸,俊脸微偏,瞇着眼上下审视着她。
片刻之后,他伸出长指,重重地弹了一下季雅的额头。
「小姑娘,相信我,妳不是需要被解蛊,而是需要被开智,妳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而且……」他再一个重指弹下,「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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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爱我吗?」
官至宝在晨光中被问醒。
转过头去,他看见伏在床畔极度认真的一张小脸,小脸上嵌着一双略显不安的大眼睛。
他闭上眼睛,让神智与梦境脱离,坐起身来,先接过她捧来的清水稍事梳洗,再来继续着几乎每隔几日便要上演一次的早课及问答题。
「我爱!」
「为什么?」
「因为妳善良,妳连咬了妳一口的媒婆女鬼都能够原谅,还帮她完成了心愿。」
「那除了善良呢?」
「妳气质端雅,温柔恬静,做事认真,行为规矩,脑袋固执,有点傻气。」这些话他全都说过了,却必须每日重提,好增强她的自信。
「后面两个也能算是优点吗?」
「不算!」官至宝一边笑,一边伸臂将仍是一脸不安的季雅揽进怀里,「可因为那是妳的个性之一,所以也能列入我爱妳的原因里。」
「我不善良的!」她偎在他怀中,噘唇把玩着他的衣襟,「如果我是,就应该不管是不是受到蛊咒的影响,而把你还给虹珠的。」
「那不叫做『还』,那叫『让』,因为我从来就不是她的……」
他低头开心地嗅闻着她的发香,脸上有着对她的宠溺。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从没有谁是属于谁的问题,夫妻间是,儿女也是,到了大限临身,得走的那一天,试问,妳又能带走什么?妳总想把我『让』给她,妳尊重了她的想法,那么我的想法呢?为什么妳就不能尊重我的呢?在妳现在已经确定我并没有中蛊,神智清明的时候!」
她沉默地在他怀中咀嚼玩味,好半天没有声音。
「现在妳懂了吗?可以接受了吗?」
「好吧。」她不安地抬起螓首,「就算不管虹珠,不管蛊术,但我曾经当过你的夫子,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将来一定会被人拿来在背后议论的……」
「先别提旁人的议论干咱们何事的这一点了……」官至宝揉乱她的发丝,没好气的问:「好夫子,妳到底是教会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