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乔东风将游移在墙上的视线收回,皱皱眉头追了出去。
顿时,一群女人忙着帮晕了的人掐人中、握掌心、捏鼻头,当然也没忘了顺道将怨恨的目光,射向那引起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
「该死!」有人咬牙切齿,恶骂出声,「珠珠说得没错,『蛮童症』不算啥,『恋夫症』才是真的致命,是咱们瞎了狗眼,引狼入室……」
「本事真好!一点也瞧不出来,顶着一副乖巧文静的外表,骨子里却是个荡妇淫娃,肯定是眼红咱们官家的产业,所以想尽办法混了进来……」
我不是!
我不是的!
我也不想的,我们的动心只是中了蛊而已,我也是受害者的,我不要爱了,我不要喜欢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季雅缩身捂耳不想听,但那些恶毒的宇句,却彷佛自有意识地,从四面八方硬是钻进了她的耳里。
官至宝试图用眼神吓阻这些伤人的话语,却因女人太多,压得住东压不住西,管得住前就管不住后。
至于官盼弟,她原可开口让大家都安静下来的,但她没有,她睁着一双冷瞳,瞧热闹似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哼!她也想骂,但不消她费力,自然有人会帮她出气。
「还什么夫子呢?我呸!假道学,天底下有哪个夫子会不要脸地去勾引自己的学生的……」
「亏虹珠还认她当义姊呢,这个单纯的丫头,掏心挖肺送给了一个禽兽……」
「这种弟媳妇,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要!」
「我也不要!我不要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亲戚,虚伪嗯心……」
「够了!妳们不要,我也不要了!」
轰雷一记,沉吼一声。
官至宝大步跨出人群,他走到季雅身边,将只会死命地闭眼捂耳咬唇微颤着的季雅抱进怀里。
够了,她受够了,而他也是!
抱着季雅,他转身面对着所有家人。
「我今天会说这些就是为了不想再委屈她,让我们爱得正大光明,但如果要让妳们接受我们的相爱是如此困难的事情,那么我只好放弃,放弃妳们!也放弃这个家!」
不再言语,官至宝大步地跨出了大厅。
「至宝!」
追出来的是官盼弟,临出门前还没忘了叫人去看着父亲,怕他气坏了身子。
「你不要再胡闹了!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家里,你扛在肩上那与生俱来的责任。」
官至宝没有回头,嗓音有些疲惫。
「七姊,我没有胡闹,也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宁可装病而不愿意和大家当面决裂,我整日顾忌着妳们的心情,但我的呢?可有人考虑过了?还是说……」
他冷嗤一声。
「这事又得靠开会举手表决来做决议?决议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妳又怎能妄想用一个死的决议来左右一个活人的心?够了,七姊,我是认真的,只是大家不认可而已,既然达不成共识,那么我也只有离去了。」
话声甫落,官至宝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官盼弟微愕的眸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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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雨点打在车篷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有些吵。
官至宝先掀帘吩咐坐在前头,戴着雨笠的马车夫将速度放慢,再将视线转回来。
他投向的是那始终安静,目光直盯着窗外,瞳子无神的女子。
她已经这么安静地过了十来天了,从那天他抱着她离开官家开始,她就不再出声,也不再看他了。
离去之前,他带她到她屋里收拾行囊,她什么也没拿,只将桌上一只木匣紧揣在怀里。
--他无声地盯着她的动作。
在她跟他说的故事里,那个东西叫做「偷心木盒」,里头有本「偷心手札」,因为她在里头写下了他的名字九百九十九次,所以他才会没考虑身分、没考虑家人、没考虑他的未婚妻,而疯狂地爱上了她的。
真的只是这样子而已吗?
他至今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也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及美丽,所以才会打死也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他的话,不愿意相信就算没了这该死的玩意儿,他还是会爱上她的。
官至宝阴沉着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证明,其实若真是中了蛊,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如同他在官家是个至宝一样,她在他心里,也是的。
他不曾爱过郭虹珠,所以她并没有对不起郭虹珠。
他不曾爱过任何一个女人,所以并不是她偷了他的心,是他愿意给她的。
见她始终不说话他也不勉强,知道那场「大堂会审」重伤了她。
在做出那件事之前,他不是没盘算过这样的结局,但为了两人的将来,他一定得去做。
尤其是和郭虹珠的婚期愈来愈近,他虽然可以带着季雅私奔,但他又厌恶这样的懦夫行为。
而且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她只会被人在背后诋毁得更加不堪而已。
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做了,为了她和家人公开决裂,但如今看来,不单是家人不肯原谅他,她也是的。
离开官家后,他先带她去买些换洗衣物,再到钱庄兑了现银,他用的是多年下来揽的私蓄,离开官家他不怕,因为相信自己有本事,可以养活她和自己,甚至是他们未来的儿女。
至于下一步他还没想好,或许是先和东风到关外去做点马匹买卖生意吧,反正他自恃有头脑有气力,再创生机不难。
是的,不难。
但他眼前已经碰到一个大难题了,那个大难题就在她身上,她看来与他毫无共识,原先她就已经口口声声说要离开他了,但他只当那是因为旁人的压力所导致,但现在没有官家人、也没有郭虹珠挡在他们中间了,她求去的心却依旧。
她那遇事则躲,遇难则闪避的坏毛病,似乎变本加厉。
自知力不及他,逃不走、跑不掉,于是她用了消极的抗议--
她不跟他说话,也不再看他了。
先前他的「蛮童症」是假的,但此时她的「不语症」却是真的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道惊雷打下,他看见她不自觉地瑟缩身体的反应,忍不住将身子挪近并温柔启口。
「妳会怕吗?」
他移近,她缩退,官至宝叹口气,知道在她眼里,他比雷声还要吓人。
「妳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说话?」他无奈地看着她,缓缓又加了一句:「夫子!」
这两个字才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看见她将头埋在膝上,双手捂耳,用力摇头的反应。
她终于肯出声了,但是她发出的是尖叫,一边抱头一边歇斯底里地摇头尖叫。
「不是!不是!我不是夫子!我不是夫子,我是个坏人!我是个小贼!我是个小贼,一个会偷东西的小贼……爹总说做人要有骨气,我做错了,做错了,让爹在九泉之下蒙盖了,还有虹珠对我那么好,我却害她哭了……」
季雅一边尖叫,一边握拳敲头,敲得用力,敲得使劲。
「够了!」官至宝连忙制止她,将她搂进怀里,再将那意图伤害自己的小手箝制在身后。「我说够了!」
「不够……不够……」季雅一边摇头,一边在他怀中低低啜泣。「根本不够的……全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亏你家人那么信任我,我却偷走了官家的至宝……害你爹娘和姊姊们都伤心、都对我失望了……我是个贼……我是个坏人……」
「不要再把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了!」官至宝怒吼出声,感觉自己也快要像她一样,被逼疯了。
冷静!冷静!他告诉自己。
深吸口气后,他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不让她看见他的表情和她一样的痛苦。
「告诉我,妳到底要我怎么做,妳才会不再责怪自己?才会肯放过自己?才会愿意重新开朗起来?」
听见这话,季雅在他怀里僵愣了好一会儿,好半晌后,她那因着痛哭过而沙哑的嗓音幽幽从他怀中响起,「我说了,你就听?」
他闭上眼睛,无奈点头,「好,妳说了,我就听。」
第九章
苏州城外翠竹茅庐。
小小茅庐有些嫌窄,因为此时坐在里头的人,有点多。
一个面有愁容的洛伯虎,一个嘿嘿诡笑的月老,一个鼻青脸肿兼瘸了腿的乔东风,一个阴沉着神色的官至宝。
噢,还有一个季雅。
不过她和众人隔了段距离,她一个人缩着身子,窝在角落的竹椅里,不出声,只是用双红肿的大眼睛,静瞅着窗外,神魂彷佛遗失不见。
在方才官至宝说明了来意后,屋里就已经安静了许久,直至此时他开口打破沉默,说话的对像不是洛伯虎,也不是月老,而是乔东风。
「你还没说你那一脸的伤……」关怀好友,此乃天经地义。「是怎么来的?」
「原来……」乔东风一开口便牵动脸上大小伤口,疼得他直龇牙。「官十二少还记得有我这个人,还记得要关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