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凤善棠冷峻的下颚线条终于略有软化,他目光未移开她雪容,双手动作,缓慢地脱掉上身衣衫,露出结实精劲的胸膛。
男性的气味瞬间浓郁起来,彷佛少掉衣衫的遮掩,属于他的味道便肆无忌惮地挥霍而出,侵扰着她的嗅觉。
霍玄女小心地掌握着吐纳,心在浮动,这一刻,她瞧见他眼底的魔魅,那强大的吸力几要将她整个人卷入。
「要我继续脱掉裤子吗?」他淡然问,唇角隐藏着可恶的弯度。
她蓦地脸红,即便如此,仍极力端持着姿态,故作清冷地道:「没必要。你……背过去趴着。」
凤善棠深瞅了她一眼,看得她左胸又一次促跳,这才踢掉靴子,慢条斯理地背过去,双臂交叠支在颚处,伏在榻上。
他的古铜背部充满力与美,健臂、宽肩,龙骨微捺,凸显出两边的肌纹健筋,宛如蛰伏的虎兽。
「为什么又扎头布?」他突然出声,音略哑,颇有不满。
霍玄女一怔。「我习惯缠头。」
「我习惯你披头散发。」
「啊?」她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她……她什么时候披头散发了?真有,追根究柢还不都是他惹出来的。
「你在紧张?」他又天外砸下一句。
肚腹好似被击中一拳,她压住闷哼,道:「没有。」
他峻脸一侧,静望住她。「还是这也是你的习惯之一,在上榻办事前,先把人好好地打量一番?」
他把话说得暧昧,霍玄女眸光轻烁,装作没听懂,可雪颊已然晕红。
不想对他示弱,她坐上榻边,暗暗深吸了口气。
下一瞬,她一双柔荑抚上了他的背,合起眼睫缓动轻移,顺着那刚猛的线条柔软起伏,以掌心探索着男人的体温和肌肤。
「这也是习惯之一吗?」凤善棠嗓音微绷。
小手停住,她睁开双眸,瞥见他侧脸的神情有些阴沉。
凤善棠又问:「除你义弟外,你还替多少男子以这般方式纹过身?」
她再次怔然。
「这很重要吗?」她只想宁住心神,好好完成两人谈妥的「买卖」,太多不寻常的情愫正悄然滋生,她感觉到了,这荒诞、怪异的心,怎会为一个几近陌生的男人波荡不已?
被她如此反问,凤善棠目光陡地变深。
气氛透出些微凝肃,霍玄女咬咬唇,沉静又道:「我替旁人黥纹染彩,一向出于自愿,如今日这般以条件交换的方式,倒是头一遭。」
闻言,凤善棠峻颜罩上一层寒霜。
他在意的,是多少张粗犷裸背享受过她那双霜荑的抚触?
想像着那样的画面,假若现下伏在榻上的是别的男子,就算那人是她的义爹、义弟,他也难以忍受。
蓦地,胸中剧震。此时此际,陡然惊觉,他竟用了「在意」二字。
这雪般冰清的姑娘,无意间挑弄起他仅存的热情,他的心因在意变得狭隘、变得浑沌,教他看不清楚方向。不该是这样,他的热情除了教他追踪多年的那个人以外,不能为任何人留连。
「那我该额手称庆,成为胁迫你的第一人。」他冷嘲,嘴角勾勒。
他在发怒。她清楚地感受到。
明明是自个儿先拉开距离,不允准他更往心中踏近,当他掉过头不再言语,霍玄女却尝到喉间的涩然。
对他的一切感到好奇,但,若是那样的好奇教她开始不安、惊惧,开始迷惑了她的思绪和向来引以为傲的沉静,她的心便退却了,原来,她亦是个胆小的姑娘吗?
宁神香幽幽袅袅,那沉谧的香气浮动着、游移着,白色轻烟化作无形,在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间,悄悄钻进他与她的鼻和胸臆之中。
这香气确实有迷魂之效,只不过对她已然无用,她的体质早适应了宁神香的气味,嗅入鼻中,便似一般薰香。
她适才避重就轻地带过,没将实情说出。这男人惯于主导一切,与他硬碰硬无异是以卵击石,她学会了迂回行之。
微乎其微地叹息,她漠视不该有的惆怅情怀,纤指取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刻意点起的烛火上仔细地过火煨烧。
宁神香更浓了,让初次嗅闻的人微微迷惑起来,脑子动得有些缓慢,僵硬、紧绷的肌理自然地松弛,有种将自己晾在柔风与暖阳下的错觉。
「为什么要纹玄女图?」她吐气如兰地幽问,自言自语,并不期望他会给一个像样的答案。
在她一手持银针,一手又轻柔地抚触他的背时,凤善棠忽然在交叠的手臂上蹭了几下,再次侧目瞧她,那目光竟显得慵懒,哑声道——
「以往吴越一带相传,九天玄女该是人首龙身,能腾云御风、遨游海中……也有人以为,她其实是……是航海者的神只……而那张图里的她……那样的神情姿态,很像……你……很、很像你……」略顿了顿,他黑睫眨动,彷佛试着想瞧清那张雪容,偏不可得。
蓦然间,他瞳底的慵懒陡凝,强撑着,他忽地翻身一把扔住她的腕,握得好紧,冷厉地瞪住她——
「那宁神香……你、你骗我……」
霍玄女任由他紧扯着,他强大的力道没能控制,握得她秀腕格格作响。
她并不言语,仅是迎向他的恼瞪,悄悄叹息。
「……该死的……你不准……不准逃……」他咬牙吐出字句,拚命和坠入漩涡的神魂拉扯,可惜终究敌不过那样的力量。
眼睫一合,他被黑暗全然吞噬,沉入极深的地方。
霍玄女欺霜赛雪的手轻覆他的额,撩开散落额前的黑发,在沉静中注视着他淡蹙眉峰的睡容,那幽叹再起,在宁室中荡漾开来……
他说,那图里的神只似她。
此一时分,她忽地忆起昨夜沉睡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景象,她终于明白为何对那朦胧间在他虎背上浮现的曼妙身影感到熟悉而迷惑,只因——
那是她。
她让自己化作飞天的神只,盘腾在他健美的身躯上。
五 重见素娥潇湘雨
三年后
东南丘陵一带浸淫在八月的霏霏秋雨中。
雨势不急不缓,以一种潇洒韵调连绵落下,将景物包裹在细致的朦胧里,水水雾雾,颇具诗情,便连在这往东云寺的山道上、撑起油纸伞缓行的百姓们,也融入自然的画意中。
突地,山道上传来马蹄杂沓,声音由远而近。
那赶马的鞭子挥得咻咻作响,似有什么要事赶办,行人们纷纷避向两旁,就见一辆寻常马车由山上疾驰而下,四轮翻腾起的泥泞还溅上了行人们的衫摆和靴面,引起不少骂声。
驾车的高瘦汉子浑不理会,仍挥鞭策马,忽然间,木轮辗过一处低洼,车身猛然颠簸,他背后的细竹帘里陡地爆出诅咒——
「妈的!你到底会不会驾车?!想颠死老子啊?!」
高瘦汉子连腾出手去扶正顶上蓑笠的工夫也没有,风雨一打,那蓑笠往后滑下,仅剩系绳还绑在他颈上,竟露出一颗烙有戒疤的光头。
他仍全力赶路,头也不回地道:「咱儿也不想啊,可这批货买主催得紧,今晚装完货后就要连夜出海,听说是要转手卖到东瀛和南洋去。」
「那也不必赶成这样,迟个一、两个时辰,咱们货不到,就不信他船舍得开!」
高瘦汉子又一阵挥鞭,打得马匹四蹄狂撒,急道:「对方来头好大,就连霞美大岛上鹿岛家的倭寇寨子也落进他手里,咱们哪里惹得起?!况且这是同他头一次的买卖,若遂了他心意,往后还怕找不到门道销咱们那些货吗?」
车里的汉子低唔了声,再出声时,气势已弱——
「这狼鬼……该不会真生出什么三头六臂吧?」
「不是三头六臂,传闻说,他背后还长着一张脸,有人见过,还是张姑娘的脸,活生生的,笑起来可会勾走人的三魂七魄。」
「嗄?!原来狼鬼是阴阳人,不男不女啊?!」
「嘿,待会儿若和他打照面,你自个儿问他去吧!」
车里的汉子立即狠啐了声,引起驾马的高瘦汉子嘲弄大笑。
片刻过去,又听见车里汉子道——
「说真格的,这次的货色着实不错,有几个小姑娘生得当真水灵,奶子饱满,腰身又细,臀儿俏圆,光闻她们身上的香味,乖乖不得了,真他娘的厉害,老子腿间的家伙就浮上天啦!」
「克制点儿,要被狼鬼知道你动了他的货,你那家伙不只浮上天,说不准就莎哟娜啦,永难再见啦!」与东瀛倭寇做买卖,总要学会几句倭语卖弄。
狼鬼……这名号一再被提及。
马车内,那批中了迷魂药的「好货色」里,一张面向暗处的雪颜悄悄睁开眼睫。
寻常迷香的药力较她嗅惯了的宁神香气薄上许多,霍玄女神志清明得很,混在这几个上东云寺参拜,却受拐遭骗、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姑娘堆里,原因无他,又是为了阻止那可恨的人口私运和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