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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又有仙山缥渺,仙人影绰……

  一阵狂风,吹得众人如仙袂飘飘。

  画工以为无助,将之入画,栩栩如生。

  童男女们,都得跟随徐福伸手前指之方位,令视线一致。

  冬儿目光虽依循着徐福,但她的心,又把她的目光指使,偷偷瞅至他的所在,一瞥,方才知道原来他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邂逅过的女孩。

  他站得很远呢,侍卫都一字排开,全衣胄甲,系革带,腿扎行股、胫缴,足踏革靴,威武挺立,全副恭敬的武装。

  隔了很多人,等了很多时日,二人眉目之间,暗传情像只是心中也惊扰,不明所以。十分不祥。

  徐福冷眼旁观,轻叹一声,自言自语:

  “一字记之曰‘飞’,真相白矣!

  没有人明白他话中深意。

  “冬儿。”他唤道。

  冬儿忙正色望向他。

  “你明白么?”

  “不明白呀!”

  徐福又提醒她:

  “记住自己站的位置么?

  她莫名其妙,圆睁着秀目:

  “记住了。——为什么要记住?”

  “唉!”他歇歇地摇首:“天机不可泄漏呀!到底逃不过。

  冬儿轻皱一下眉头。她太小了,完全不懂命运的玄机。

  壁画在加添几许幻象后,更加灿烂,合八人之力,竟日完工。

  童男女们都累了,但不敢吁气,因为庙外传来吆喝:

  “始皇帝陛下驾到!”

  所有人都跪伏地下,始皇帝一人独立,欣赏壁画,目光停驻在仙山、仙人之上,满怀喜悦及热望——长生之药!长生之药!好似唾手可得,他狂妄地大笑,声震四方:

  “哈哈哈哈哈!”

  便问:

  “徐福,都准备好了吧?”

  “臣等候命出发。”

  始皇帝向蒙天放下令:

  “好,天放,待法士选定黄道吉田吉时,朕将重任交托你手,护送楼船至渭河边!”

  “臣遵旨!”他身肩重任,神情肃穆。

  冬儿闻语,心头一惊。

  如晃荡在风中的丝履。

  树梢上,挂了一双丝履。履面是素白,小尖头,上翘,是一只凤,五彩锦缎。风头没朝前伸出,而朝后扭转,如同回眸顾盼。中系彩带,极细,结了蝴蝶,绑在树杈上,在微风中轻扬。

  后宫,是始皇帝灭六国后,依了各国园林台村之特色来建造。一道江南清泉瀑布,飞溅过假山石林。

  水面有一双女孩的脚在轻扬。

  拍起了水珠,热闹中很寂寞。

  假山石林有人越趄。

  冬儿知道了。一种细啮着她心头的惊喜。衣袂动了一下,但人没有动。

  她并未回眸。

  只是有意无意地继续灌足。女孩的诱惑,令后面的人心猿意马。

  他终于欺身上前了。

  冬儿坚持没有回眸,只轻问:

  “你——回来啦?”

  完全不看他,只抿着嘴儿,轻轻地摇着下半身的双足,又觉如此实欠庄重,不觉把裙裾扯低一点、扯低一点。

  蒙天放道:

  “回来了。”

  稍顿,得找点话说:

  “你叫什么名儿?”

  “冬儿。”

  又再找点话说:

  “冬天生的?

  “是。”

  冬儿垂首,下颔几乎贴到胸口。她的心有点昏蒙了,微微地痛。

  “我是蒙天放。”

  “我早知道了。”

  蒙天放错愕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坠入一个感动人心的网。

  二人无语,半晌。

  不擅应对的、拘谨的武夫,二十六年来,还是头一遭遇上从天而降的、令人受惊的柔情。

  说些什么好呢?呀——

  “好精致的鞋。”

  “是丝履。”

  “哦?绣了风头的一舍不得穿?”

  “小时候穷,没鞋穿。后来有双芒展,都舍不得穿。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鞋,更舍不得了。

  冬儿起来了。拎了丝履,像逃亡似地跑掉。像避火似地、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过去。

  “暖暖——”

  蒙天放情急之下,就抓住她的手。忽省得了:“还没好过来?

  腕间还是包扎着细帛,她有点痛楚。

  其实,因为那是双指节又姐又硬的、巨大的。男人的手,抓住她,自胞间痛到心头上。

  “会好的,都好了。

  冬儿无端地、太烦恼了。在未开窍的幼稚的心灵里,爱情和烦恼都是无端的。他的目光令她慌乱。蒙天放仍然不放心:

  “没好,我看看——”

  他看她的腕。她看他的手,幽幽地问:

  “蓬莱远吗?

  他看着她,一怔:

  “很远。”

  满怀离情别绪,满眶都是离泪,一个骤来的噩梦。逃不过去。只是原始的感情,不可理喻,不可收拾,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惊心动魄地进发了。冬儿像投身一个庇荫,好忘记了明天,她便咽了:“我要走了——我们都要走了!怎么办?”“怎么办?”

  蒙天放在匆促之间,神为之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冬儿入怀。

  大地静默。

  深造莫名的悲戚、担忧,赴死的困兽。爱情沸腾,惹起九天一下惊雷。

  沉醉中的人被震醒了。

  蒙天放残酷地掉头他去。

  怎么办?

  直到这个晚上。

  两个人都各自辗转,睡不好。

  夜空一团团臃肿的云,一下子,把吞没了的月亮吐出来了,突如其来地,明月团囹。像一个银盘,腰肌地照着人面。白光自天际树顶漏洒一地,形同千百指爪的魔掌。

  这是一个奇异的月圆之夜。

  只见一道紫雾白烟,直奔苍穹。因为炼丹房中,起了变化。

  徐福明修栈道求脱身,暗渡陈仓份炼药。丹已成,幻作五彩金光。

  仙气迷惘。

  人也迷惘了。

  是环境?天气?思念?抑或莫测的因缘牵引呢?

  冬儿只身不由己地、披着她那暗紫色的一张锦被,移近炼丹房。

  这房中,自方士—一被杀,而徐福东渡计划又在密锣紧鼓地进行时,已人去室空,只剩得炼丹的炉、鼎、铁锅、火钳、扇子、盐泥、天秤、乳白,大大小小的瓶罐,默悼一去无踪的主人们。

  推一残燃着的,就是徐福的丹炉了。

  门无人声,她见到那蒙天放,竟也被他的一双腿,带引来了。

  第三章

  这是一个奇异的月圆之夜。

  像所有传奇的开篇,不由自主。

  芳菲的香气,催情的春药似地,伴着紫雾白烟,披着紫锦的人。

  真是诱惑。

  她望定他一阵。衣角着了火,他马上把那火踩灭了。但,理智烧毁了。

  烟迷雾锁,正好看不清对方臊红的脸。太诱惑了,蒙天放不克自持。

  冬儿一下拆散她头上的望仙三鬟髻,一鬟一鬟相继抖落,她用力向后一抖,长发在氖氛中陡地飞扬。头仰起,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豁出去……

  她缓缓躺卧在那张锦被上,蒙天放整个人覆盖上去,像个保护者。

  他身下的冬儿,是只惊弓小鸟。

  但没时间了。如果不是今天,就没有明天。纵隔三千世界,背负一身罪孽,他们融成一块,如饥如渴,欲仙欲死,都幻化成深沉的叹息。像飞升的丹药,不安分地颤动。

  黑发交缠着。

  她臂上的“守宫砂”,不知何时,无言冉退……

  炉火映照在冬儿雪白肌肤上。她用一个篦,把黑发重新盘好,三鬟髻。黑白相映,是幽会之后的妩媚。

  他从不发觉,她是多么的妖娆,看得有点痴呆。

  冬儿羞赧地、把蒙天放的身子扳转,开始也为他梳头。先将头项长发束一单台圆丘双号小会,然后用蓖将额前和两鬓长发梳向脑后,由脑后分做六股,编成板状发辫,中间卡一发结,辫的上端打一“X”形的绳结。

  梳好了,把他又扳转过来,二人一直对望了很久,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深不可测。

  不相信这是真的。

  冬儿把蒙天放一根长发拈起来,与自己的一根长发连在一起,就炉火烧成灰末,放在一勺水中。

  她盟誓:

  “喝,这就可以白头到老,矢志不渝!

  蒙天放不假思索,便仰首喝了半勺。

  冬儿温柔地笑:

  “你不是一直认为方士之术都是荒唐么?”

  情到浓时,人竟便迷信了。他笑看她喝了那半勺。她在水中见到一个阴影——

  冬儿惊呼,推他快走。

  他心下依依,还是矫捷地闪身走了。

  冬儿慌忙中,把瓶罐都碰撞倒地。身后一声暴喝:

  “你干什么?

  冬儿神色仓皇地道:

  “——给丹炉鼓风。

  一直暗察徐福的反应,心惊胆跳。

  徐福来至鼎前,珍重地站起一颗金丹。大功告成了,喜出望外:

  “唉,竟然炼成了!真是阴差阳错!

  他带着秘密的喜悦,把惊魂甫定的冬儿招来。丹药拢在袖中。

  “冬儿你看,迎着炉火,金光闪烁;拢在袖中,自发五彩。这‘九转金丹’,好了、好了!

  “你把金丹献给陛下,我们便不用走了?

  “你真傻!此事别让任何人知悉。

  冬儿不明所以:

  “为什么?这可是个大喜讯。”

  “嘿,丹成了,我们还走得成么?”徐福正色地道:“别误事,从今天起,你不准离开我半步。不得再胡来!

  他把宝贝置于小锦盒中,揣在怀里。冬儿若有所思,苦无良计。

  诏书已经颁就:

  “朕,今令齐人方士徐福,率五百童男女,于七月初七日午时,东渡求仙。楼船五十,停于河边。全数须于初六晚齐集上船候命,待得黄道吉田吉时,作法启航入海,不得有误。奉天承运,始皇帝即位第二十八年夏,于咸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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