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供应早市,工作人员必须凌晨三点就起床,在太阳出来之前,把所有的农产品运到山下,交给大盘商。”夏元赫锐利的黑瞳扫了过来,“今天因为你一个人姗姗来迟,我们将会有十数万元的损失。”
乔羽书张嘴欲驳斥他的夸大之辞,但话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迫咽了回去。
“快点!”工头阿发站在卡车后,赶什么似的十万火急。“人家打电话来催了五六次,再不快点,今天这批货我们要自己吃下去!”
乔羽书的大小姐脾气,至此算是被完全封杀。
之后,夏元赫带领大家到园区,每个人的工作事先均已安排妥当,不需任何指令,一分钟内便各就各位,只有她是初来乍到,站在那儿不知该干什么才好。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夏元赫终于想起她的存在。
“你过来。”
他带她到一个极大的温室花房里,里头栽培了许多稀有品种的兰花,由于温湿度控制得宜,虽非花期,却开得万紫千红,娇嫩欲滴。
年轻的研究者各自埋首花间,有的忙于接枝,有的采集花粉,有的只是盯着叶片发呆,脸上的表情不一。阿亚和戴平也在其中。
学做生意的人到花房来干嘛?他手里拿着卷宗,不知在清点什么?
“你把这些资料看完,不懂的就问阿亚。”夏元赫给她一大落A4的纸张,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早知道她今天的工作就是看资料,何必跟着到这儿来?还被当成众矢之的。嗟!
“要是阿亚也不懂呢?”看到那厚厚的一叠,她就意兴阑珊。
“那就来问我。”夏元赫实在不友善,老板着一张面孔。
“你会在哪儿?”总不能叫她满园子跑吧!
“小的知道,”戴平很鸡婆地插嘴说:“我是教授的助理。”
很了不起嘛,充其量不过是个“工头”,找他还得通过助理,没见过这么会耍大牌的草地郎。
乔羽书扮了一个鬼脸,表示她已收到所有指示。
抬眼望向周围,这些人工作之专注,简直就像在大学的研究室里一样,半点声响也无。
她无法形容自己站在这里有多么突兀且不搭调,幸亏阿亚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可以闪到壁角去。
“你来这里很久了?”她礼貌地随口问。
阿亚点点头,笑着把脸转到另一长排的新苗上。
“夏元赫是不是很凶?跟他工作一定很辛苦。”她没刻意压低嗓门,因此这两句话很轻易就飘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阿亚腼腆地咧嘴一笑,啥话也没说,又把脸埋进卷宗里。
“怕他怕到这样,大气都不敢吭?”一个愤怒的眼神也没有,一点自怜哀怨的意思也不敢泄漏?
“他没办法说,他是哑巴。”戴平帮她接过资料,放到一旁小茶几上,不经意地说。“阿亚是他的小名,他的全名叫龙翰亚。”
她无限同情地回眸看向阿亚,他则已经走到另一处,继续他手边的工作。
戴平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在这儿只要认真学习,拼命工作,抱着一份乐观进取的心就可以了。”
夏元赫没把她放在眼里,连他手底下的人也不鸟她,说起话来夹枪带棍,真是刺耳。
乔羽书没好气地打开一页页装订整齐的资料,那原来是农场和牧场所有的支出、盈余明细,每一项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巨细靡遗。
夏元赫要她跟着大伙到园区来,是因为她可能遇上一些问题得靠阿亚帮忙解答,而阿亚必须在这里工作。但照理说,她是老板的女儿,安排一个人随时让她备询,是天经地义的,这会却要她牵就大家,以众人为号虑,甚至当众让她难看,这压根就是……
要不是老爸在她行前再三交代,叫她凡事以家业为重,并且为了表现淑女风度,她现在就卷起衣袖,冲出去把夏元赫那狐假虎威的恶棍捉起来,痛责一百大板。
工作暂告一段的戴平又绕过来问:“都没有问题吗? ”
她如果别那么吱吱喳喳烦死人,应可算是一名超高标准的美女。戴平和夏元赫的关系一定极好,才会盯她盯得紧紧。
乔羽书吊起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朝她冷冷一瞥,又垂首襟前继续努力。
她的领悟力其实是惊人的,八十六页枯燥的内容,她一个早上阅读完毕,并在重要部分写上眉批,作成笔记。
脖子酸死了。再次抬起头来,她发现花房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阿亚和戴平也不见了。
“饿了吧?”夏元赫拿着两个便当走近,一个递给她,顺手拿过她置于膝上的的资料,露出一抹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弯弧,然后当着她的面,将之丢进不远的纸篓。
“你这是干什么?”乔羽书感到莫名其妙。
“放心,欧巴桑会来回收废纸。”他捡了一个干净的石阶坐下,打开便当,没事人一样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你、你给我一大叠废纸,叫我浪费了四五个钟头?”她必须非常用力地忍耐,才能压抑住满腹即将爆裂成灾的怒火。
家业为重、家业为重……
“不这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他的注意力只在饭莱和一大块排骨间,看都不看她一眼。
“是我老爸把你捧上天了,让你如此狂妄自大。”
夏元赫无意辩解,他只是很从容,津津有味地吃着那看来并不怎么可口的便当。
“喂,我在跟你说话。”
他顿了一下,用不解的眼神望着她。“我以为你在剖析自己的性格。”
“我——”别冲动,跟这种人生气划不来。“我承认我昨天是……性急了一点,你不会在意才对吧?”
她是绝少认错的,这已经是她让步的极限了。
“说对不起。”他冷漠的侧过脸,“连道歉都不会的人,得不到他人的敬重。”
“包括你在内,谁不是打门缝里瞧我?!敬重?我敢奢想吗?”早上明明塞很多食物到肚子里的,怎地这会儿又饿得咕咕叫?
便当盒是竹片做的,盖子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清香。她尚未动筷子哩,蝴蝶、果蝇和蜜蜂就飞到她发梢、香肩觊觎着。
“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担任你的老师,他们所懂的比你在学校读二十年还要多。满招损,谦受益,是我今天给你的第一课。”吃完便当的他站起身拍拍屁股。
不以为然的她问:“你又要走啦?”
乔羽书这才看到一名长得清丽出尘的女孩站在花房外,一见夏元赫便笑脸嫣然地迎向他。
他显得有些错愕,接着一手搭在她肩上走开去。
欣喜之情在那女孩脸上点燃,两人并肩离去,女孩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好一幅英雄美人图。
呸呸呸!什么英雄,他那老小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仗势欺人的大贼寇。
“太阳还没下山,他就约了女孩子上来约会,可真敬业啊。”她喃喃自语地骂给自己听。
“那是教授的女朋友?”戴平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你以前没见过?”这就奇了,乔羽书眼睛瞪得好大。
“没。”戴平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教授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也是正常的。”
“你干嘛一脸幽怨?”乔羽书对夏元赫的风流韵史老实说没啥兴趣,她现在最想做的是集中火力,狠狠整他一顿。“那种男人具暴力倾向,当他的女朋友不会比沙包好过的。”
“你是哪儿打听来的讹传?”戴平以少女崇拜偶像的仰慕神情说:“如果不是他,我们这些人也不会来,大家都是慕他名来的。想到这儿工作并不容易,不知多少人知道自己被刷掉,当场痛哭流涕,你以为只有在T市豪华办公大楼里的财经企业人士,或新竹园区的高科技人员才值得被尊重吗?”
“……”戴平问得她无言以对。
“我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教授的研究成果发表,照片中他站在寒风凛冽的山坡上,手中掬着一把贫瘠的黄土,萧索一如千古荒漠中孤傲的狼,那一刻我觉得二十几年来,枯寂封闭的心灵被深深探触到,有一个呼唤声在我耳边不断回荡,我当时感动得掩面痛哭,第二天就带着简单行囊上山来了。”
见乔羽书一脸怔愣不解,她讥刺地说:“没有真正爱过这块土地的人,是不会了解生命在洪荒中遇上甘霖是如何令人雀跃和欣喜若狂。”
乔羽书被打败了,戴平看似深富哲理,又犹如瞎扯胡诌的话,让她忽然有很深的挫败感和认知,要摧毁夏元赫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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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后,大家回到木屋吃晚饭,席间并没有看到夏元赫,大概陪他刚上山的女朋友去了。
乔羽书草草扒了几口,就瘫回房里去歪在硬邦邦的床上,诅咒夏元赫以发泄仅剩的精力。
昨晚住得迷糊,今早起得匆忙,没看清这“大”房间,居然比简陋还要破旧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