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宽敞又舒适的房子住,她当然是求之不得,但一想到洪燕慈很可能发现,跑来找她大吵大闹,她又不免打退堂鼓。
“我这里住得好好的。”小是小了点,但一个人住也还过得去。
“哪里好?”苏朝棠不悦的叹了口气。虽然才六十岁,他昔日高瘦挺拔的身材已然走样,两鬓也出现了白发,轻轻蹙起眉头,就挤出一大把的皱纹。“你住在这里,卜绍曦动不动就来打扰,我怎么放心得下。”
“爸?”他怎么知道的?苏柳红眼睛横向自己唯一透露此事的姊姊,苏柳绿马上摊开两手,露出一脸的无辜。
“纸是包不住火的。爸爸虽然老了,头脑可不胡涂。卜绍曦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跟他搅和,根本就是作贱自己。”在他眼中,卜绍曦是标准的纨裤子弟,他是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遭他玩弄。
“爸,我不知道您这消息是打哪儿听来的,没错,我和卜绍曦是走得比较近,但我有分寸的,您放心。”明白老爸的古旧思想根深蒂固,她只能用柔性的方式劝他往好的地方想。
“我不喜欢他。”见女儿说不听,他干脆挑明了讲。
“我也不是很喜欢他。”苏柳红皮皮的笑着,“不过,老爸,人情世故马虎不得,卜伯伯毕竟是您的老同学,总不好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你真的只是跟他保持普通友谊关系,那我还放心一点,就怕你一不小心玩得过火,抽不了身。你也许不知道,卜哲夫已经帮卜绍曦物色了一个家里也是经营高科技产业的富家千金,再过不了几天就要举行文定之喜,你可别在这时候趟上浑水。”
“了。”苏柳红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和卜绍曝谈的本来就是没有明天的恋情。“我懂得该怎么做。”
“所以,你赞成搬家了?”苏柳绿喜孜孜的,好像搬家有多好玩似的。“那我赶快打电话给云扬大哥。”
“打给他干么?”她搬不搬家关他什么事?
“告诉他……你很好,没发烧也没感冒。”她傻大姊似的张着嘴笑。“你别这样,像云扬大哥这么优的上司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你都不知道我那个上司,有够坏的,把我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还嫌薪水给得太多。”
“他以后不再是我的上司了。”苏柳红愤愤的一口塞进两颗小笼包,腮帮子鼓得跟什么似的。“你明天过来时,顺便帮我买份报纸。”又开始要寄履历表了,想到就累。
“你才去上班一个多星期耶!人家一年换二十四个头路,一个月嘛才换一个。”
“不行吗?”悻悻地白柳绿一眼,她负气地又干掉一个蛋饼。
“不是不行,是不好啦。一个月三万二,算高薪了,景气这么差,很多人失业呢。”她好脾气的说:“而且跟着云扬大哥这么帅的上司,每天光看着他就值回票价了。”她一脸陶醉的模样。
“我也觉得你不该意气用事。”知女莫若父,苏朝棠了解女儿的硬脾气,她是可以忍气吞声,也可以抽刀断水,前提是,有没有惹火她。
“水云扬把你们都收买啦?”听柳绿动不动就云扬大哥长,云扬大哥短,听得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就事论事好吗?”苏朝棠拍拍她的小脸蛋,“真心话,如果你实在想找个人谈恋爱,水云扬倒是很好的人选。”
“爸,他是我的上司耶!”
“那又怎样?”苏柳绿憨憨的问。
“你们两个今天都吃错了药了,我不跟你们说了。”她和水云扬从一开始就八字不合,而且命中犯冲呀。
他要的是一个名门闺秀,不但在事业上可以当他体面的贵夫人,私底下更得是个玉洁冰清的贤内助。那种高难度的要求,她自认做不来。
和他相处仅仅十余天,她就感受到他与众不同的职场魅力,他可以在前一刻谈笑风生,运用高超、灵活的手腕和客户周旋,取得一笔又一笔庞大的合约;但一取下面具,他又变得冷漠刚毅,予人强烈的疏离感,谁也无法亲近他,除非他特别恩准,否则他冰封的心,谁也闯不进去。
这样的男人太难懂,不想伤透脑筋的,就靠边站吧。
五天后,苏柳红搬进苏朝棠口中说屋况还不错的漂亮公寓。
坦白说,这里装潢得精致典雅,远比他们位于新店的别墅及士林的家要来得舒适好几倍。
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儿有人住过,跟新的一样嘛。沙发、桌椅、厨具、衣柜、电视、冰箱、洗衣机和电脑……一样也不缺。墙上还挂着夏卡尔和玛蒂斯的画。那是她最喜爱的两位画家。
瓷器花瓶和玻璃水容器洁净得一尘不染,连床上的寝具都散发着一股簇新的香味,书架上成套的张爱玲小说集、巴尔札克、福楼拜、雨果、莫泊桑及左拉等法国文学家的着作,统统是她喜欢的书籍。
这么巧?
环视屋内一圈,她直觉受骗了。虽然老爸辩称这些家具都是他新买的,那墙上的壁纸呢?灯具呢?为了她这个可怜巴巴的女儿,他舍得花上百万来装潢?
老爸是满疼她的没错,但以他区区一名即将退休的材料室经理,委实教人难以相信他能有如此的大手笔。
是水云扬。再笨都该猜得到是他。但,所为何来?想金屋藏娇?
苏柳红忍不住自我嘲笑一番。好笑,真的很好笑!她倒要看看一个弃她如敝屣的男人,将用什么样的方式恩宠她。
让人气馁的是,连着一个星期他没消没息,连通问候电话也没打来。也许她猜错了,这房子说不定真的是老爸特地为她布的置的,和水云扬一点关系也没。
再说,只有老爸才清楚她的喜好,水云扬岂会知道?
真傻,人家压根就没当她一回事,她居然自作多情,胡思乱想一通。该打!
既然水云扬不来,老爸又严禁她和卜绍曦牵扯不清,感情世界突然一片空白,正好腾出时间来找工作。
柳绿说对了,这阵子景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在校成绩特别优秀的同学,也不见得能一毕业就找到理想的工作,何况是她。
当初能顺利进入鸿乔物流上班,她原以为是凭借着自己的真本事,一路过关斩将得来的,现在想想,说不定有一半原因是来自水云扬,虽然目的不明,但她相信她和水云扬不会就这样切得干干净净。
又一个星期过去,在她寄出第二十一封履历表时,终于接获五个面试的机会,但每一个都被她三振出局。那些公司不是薪资过低,就是老板企图要她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或者,并非正派经营的产业。
完了,她果然不是走正途的料。
“你啊,骨子里就跟你妈一个样,永远做不了正室夫人!”
洪燕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令苏柳红方寸间一阵刺痛。倘使她真是个浪荡的拜金女,她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卜绍曦,也不会退还他送的高档首饰;如果她真是那样的女人,怎么会不紧紧的抓住水云飓,从他身上狠捞一笔。
她很清楚,她不是坏女人,她母亲也不是。母亲之所以到酒家上班,必然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没有人体谅她,反而在她行为稍有违反常规时,就拿帽子扣她,就残酷的将她打入地狱。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注定一辈子磨灭不掉出身卑贱的烙印。
穷困的人没有骄傲的权力?
她该好马吃回头草,请水云扬再给她一个机会?
幸好,就在苏柳红即将为五斗米折腰之前,他终于来了。
她懒得去猜测究竟谁给的地址,为什么他会知道她搬到这边来?她急于知道的,是他意欲何为?
好久不见。她在心里跟他说。水云扬依然气宇轩昂、俊逸自若,看来没有没为情所苦,真教人泄气。
他在她身旁坐下,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一直期待你能自动复职。”
“我想过,但没脸回去。”她坦白的秋瞳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杂质。
“非要我亲自来请你?”语调中有点疲惫。
“你不来,我怎么知道还需要坚持到几时?”她为他倒了一杯温开水,因为经济拮据,她三天前就已经没咖啡和茶可以喝了。
水云扬蹙了下浓眉,睇视她的目光有着不解和困惑。“我从没见过一个蓄意颓唐、堕落的人,还死要面子。”
“现在你见到了。”苏柳红对着水杯低笑,“这就是人性的矛盾。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维谷,穷人家有穷人家的两难。好比你跟我。”她转身正视着他。嘿,他面上果然现出痛苦的神色。
“你爱我,却不敢爱得理直气壮。”她踱到落地窗前,接着说:“我想勾引你,却也没胆量堂而皇之,所以我们都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
“过来。”他音调虽低,但饱含着足够的威严。
苏柳红乖乖的走到他面前,直接偎进他怀里,右手食指指着他的胸口,“不必压力沉重,我们各取所需,一旦大限来到,只要拍拍屁股,潇洒的挥挥手,就能自由自在去开创另一番天地,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