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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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每个人心志与价值观都不同。

  有些女人,没有了人,抓住了钱,视之为公平。

  我们这些女人,觉得既没有人,就更不必摇尾乞怜,更见委屈了。

  彼此都有因由,都合乎情理。做人很多时是求个心安,自然理得了。

  为我办离婚手续的律师,很语重心长地劝我:“许小姐,你可以争取得更多。”

  “单是换回你对我的这个称谓,已经价值连城。”

  我笑着这么回答他。的确,经过很多年的婚姻束缚,突然的回复自由身,好像一个发觉多年以拐杖走路的人,有一日,被人家把手杖抢去了,竟还能一步步的走,越走越习惯,越坚挺,那种惊骇与喜悦,难以形容。

  律师叹口气:“要对方为了他心头所好,付出较高昂的代价,也是很应该的。”

  我凛然正色道:“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我更不向他索取分毫。我不要给他机会,以我为饵,去成为他那为爱情而不惜牺牲的伟大情操。要收他多少钱,才值得出卖自己,以抬高对方的一段新感情的身份?我只把这婚变看成一种社会上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现象,何足怪哉!”

  “太不愧是商界女强人的本色。”

  也许我真的当之无愧。

  走到光怪陆离的社会上头工作,真是太多考验自己的锻练机会,因此而造就了铁石心肠、铜皮铁骨,也是有的。

  就在我大展拳脚,把连锁快餐店全面拓展的这个开山劈石期间,就不知遇上过多少事情,教我学得精乖伶俐。

  偏巧就是观塘与九龙湾两间乐宝分店开张的前夕,给我们签好了三年合同的厨子张叔,忽然跑到我跟前来说:“许小姐,真不好意思,我有件紧要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我问。

  “我看很难履行我跟乐宝的合约了。”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静下来,看我的反应。

  在以往,我必然会大惊失色,快餐店没有了厨子,好似一条船,没有了掌舵人,左摇右摆,失掉方向,终究有个巨浪翻过来,就要打沉了,那怎么好算?

  然,涉猎商场日久,有了经验,知道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知道应该要以不变应万变。

  做事做人其实都有如玩扑克牌,手上的一副是皇牌,完全的成竹在胸,根本就不必轻易亮相,表露重要身份,手上的牌不过尔尔,跟对手是半斤八两呢,更不必横冲直撞,且沉着气,看对方投注何等样的银码,才定夺乾坤去留,甚是敌不过别人,倒不如从容地弃牌,让一步,图个海阔天空还好。

  故而,我不动声色,示意张叔说下去。

  第44节

  张叔也真七情上面,一副愁苦尴尬的样子,说:“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女儿申请我移民加拿大去,原以为不会这么快签批,都说要等很久,因为轮队的人极多,谁知就在这两天,移民局准许证就批出来了,全家都嚷着要立即起程。我是很为难呢,其实我跟很多人一样,都舍不得离开香港,在本城赚得容易,花得痛快,又岂是那加拿大可此?只是在老妻及儿女心目中都偏偏认为我一把年纪,还是做一般的功夫,拿一般的薪酬,倒不如提前退休去。真难说,顺得哥情失嫂意。”

  我笑着说:“张叔,你别烦恼,张婶他们的心意我很明白,不尚虚荣的踏实人,自然希望早日安居乐业,更不要骨肉分离。是疼着你,才不要你太辛苦。”

  我的语调令对方骇异,忙道:“我还是很能应付工作的。”

  “当然,当然,张叔几时都宝刀未老,无可置疑,只是你家里头的意愿是要照顾的。”

  “可是你那两间分店即行开幕,且我们之间有合同。”

  “不用担心,合作得勉强,你牵肠挂肚的独自留港工作也叫我过意下去。我们不能单凭一纸合同办事,超乎情理之外的要求,是不应引用法律保障,而把关系甚而错误延续下去的。你在签约时没有想过有此意外,也就算了,不必再把合约放在心上。至于说乐宝的人手,不成问题,在本城,有钱驶得鬼推磨,人力市场再艰难,也会有得供应。移民虽多,正所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请别为我担心。”

  我把铁青着面的张叔送到电梯口,才往回走,继续投入我的工作。

  张叔所表现的漏洞太多了。

  加拿大移民申请最快速都要半年,才能批出入境证来,换言之,我跟他谈合约,讲合作时,他已入纸申请移民,可从来没有给我提过一句半句。如此的刻意遮瞒,只代表两种可能心态,一种是根本不把移民看成一回事,批准了也并不打算真的成行,或者只去报到,立即归航,那就无谓多生枝节,惹人疑虑,在一个宾主关系开端时引起不必要的忧虑。另一种呢,根本已是存心不良,借题发挥,打算乘人之危,来威迫利诱。

  照目前的情势看,是后者的成份昭彰,无容置疑了。

  生意上生了意外,不论是环境忽尔恶劣,抑或遇人不淑,总要多用钱去寻求解决方法。这个如果是必要用定的话,可不必用在不义之徒身上,去成全他们的小动作。

  我是的确出高了价钱才临急临忙把另一个合适的人,挖角到手,以填补空缺的。

  然,不要紧。

  蚀了钱,还要泄尽气,是双重的委屈,我以后也不会干。

  凡事一理通,百理明。

  对于处事待人,行藏举止,思想言行,都是一套理论,一个模式。

  丁松年是变了心,我,许曼明是心变了。

  前者只不过是限于对一个人、一宗事之喜爱转移。后者呢,是整个人生的走向改动。

  我意志异常坚定地对我的律师,说:“无论如何,多谢你的提点与关心。在我可以支持应付的情势下,我无谓再领任何人的情,回报起来,更觉吃力。不必了!”

  要食言、要悔约者,请便。

  我乐于以我的损失去落实他们的背信弃义,这包括了丁松年、张叔,甚至那原本要租铺位给我的沙田火炭业主钱伯在内。

  对比之下,我认为自己的损失并不比他们大。

  职业是否使女人的温柔、妩媚以至娇弱都一扫而空了,剩下来的都仿似无情、固执与强硬。

  经历过沧桑苦楚的女人,再度站起来时,已经不再像女人了。

  我轻叹。

  这些天来,躺到床上去,往往已是凌晨,只能有五小时左右的休息,又得再爬起身来,回到办公室工作。

  头才沾在枕上,床头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谁?谁会在这个时刻给自己电话。

  我抓起了听筒来,对方是把女声,沙哑而微带哭音,说要找许曼明。

  我坐起身来,徽微紧张,答应着:“我就是许曼明,请问你是谁?”

  我的心卜卜乱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会不会是秦雨?

  她喜欢丁柏年,丁柏年并不喜欢她。他另有心上人,若让秦雨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她会得在忍无可忍之下,摇电话向她大兴问罪之师。

  我是胆战心惊的,不为什么,只为尴尬。

  没有人,包括自己在内,会体谅这个处境,一个小叔子暗恋嫂子多年,而在她婚变之后将恋情白热化的处境,是令人难为情、令人惊异的。

  我知道,在我觉察到将会有一番狠狈之后,我完全采取逃避的方式,更专注于工作,更刻意地不再去想着那么一回事。

  直至到不能不处理的那一分钟,才面对它好了。

  这一刻,终于来临,因为对方说:“我要求你,跟你谈一谈?”

  “在这个时刻吗?”

  “对,许曼明,我就在你的楼下,容许我上来见你。”然后她再补充:“你已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邱梦还!”

  天!震栗更添一重。

  完全不是我所想像的那回事。

  是另外一个故事,另外一对男女主角。

  我苦笑,怎么真的瘦田无人耕,耕来有人争?我忽尔成为爱情伦理大悲剧的抢手角色了。

  邱梦还为什么跑来见我?在于这个时刻?

  是丁松年有什么意外了?

  第45节

  此念一生,我整个人自床上跳起来,立即答:“邱小姐,请上来。我们是一梯一伙,复式顶楼的一座。”

  当我开门让邱梦还进来时,她的脸色有如白纸。

  过去曾经见过的优雅淡定仪态,都已不复见,她无疑是神色慌张,且微带愤怒的。

  这个神情似乎要推翻了刚才我假设丁松年有什么意外的估计。

  可是,我仍然在请她坐下来之后,立即问:“不是松年有什么事吧?”

  “你仍然这么关心他,我来找你的原因为何,你第一个推想就是丁松年的事来吗?”

  我愣然,一时间不能立即回答。如果我说:丁松年仍是我子之父,那又何必呢?这种拉关系、攀交情的功夫,在今日,更不必做、不屑做、不肯做。

  “你们是彼此的牵挂着。”邱梦还竟一边点头,一边这样说着。“既如是,为什么还要仳离?为什么要我白白淌这一次的浑水?为什么你们夫妻俩的花枪游戏要拖累一个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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