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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我和宝钏的面色一沉,交换了眼色,我就管自走出露台去。

  果见丁柏年一个人凭栏而坐。

  面前的海港夜景是极之美丽的,俨然像个珠光宝气、翠拥珠围的贵妇,魅力四射,顾盼生辉,难怪本城有多少人迷醉而舍不得离去。

  “独自一个人看夜景?”我走到柏年身旁说。

  他回望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迷惘,说:“是的,很美,很诱人,很舍不得。”

  “你还没有需要离她而去。”

  “世事难以逆料。”柏年将眼光放回海港的对岸:“情不得已。”

  我骇异,缘何他会有此感慨?

  “什么事令你百感交集似?”我问。

  “在你生命之中,有那一次?那一晚的情景令你最难忘?”柏年竟没由来的这样说,作为答复我的问题。

  我望住了灿烂的星光,把思潮抛到老远,想起了许许多多年的一个晚上。

  丁松年学成回港,我们在世交的情谊下开始来往。他约会我到一个同学的生日舞会去。

  那同学姓赵,正正是住在半山一间华厦,有一个非常非常宽阔的露台。我和松年一直共舞,忽然,他对我说:“这儿太嘈吵太多人,我们到露台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好不好?”

  我点了头。

  松年拖着我手走到露台,我俩就伏在栏杆上欣赏夜景。

  丁松年不是个多话的人,他很久很久都维持沉默着,这使我生了点点尴尬,问:“我们在这儿逗留多久呢?不回到客厅上去了?”

  丁松年回转身来,问:“如果我不要再回到客厅上去,只在这儿站着,静静的思索,你会否陪我?”

  我差点失声笑了出来,怎么松年的表情和语调像个大男孩。

  我没有答,不晓得答,一个幼稚的问题之后可能有一个非常深奥的答案,我总不宜鲁莽。

  于是,我只是笑。

  松年伸手托起了我的下巴,说:“曼,你笑起来太美了!”

  说罢,就吻住了我。

  头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像洒下来,像亲友手中祝颂的碎花纸,撒向一对宣布爱恋的新人头上。

  当然是我闭上了眼的梦想。

  我告诉了柏年,这一幕往事,就是我最难忘的情与景了。

  不明白为什么竟向他坦白,我走出露台找柏年的目的并非与他谈心。

  然,也许是今晚的月色、星光,以及夜景,实在是太美太美了,美得使人浑忘了现实生活的使命,只会回顾生命上那零零碎碎的一页页片段。

  “事有凑巧,我毕生最难忘的情景,跟你的完全一样。”丁柏年这样说。

  我睁着他,完全想不明白。

  “那一夜,我也在场。我正要走出露台去找你,就目睹你毕生最难忘的情景。”

  我听呆了。

  “无可否认,那天晚上,你很美,闪亮一如我们的东方之珠。”

  我无法作出反应,脑子里混淆一片,丁柏年的说话,一句又一句,并不依次序地在我耳畔重复细响起来。

  恰于此时,宝钏探头到落地玻璃门窗外,向我们打招呼:“露台外有什么宝贝,把你俩吸引着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答说,并且阔步走回客厅。

  “秦雨说要回家了,向你告辞。”宝钏这样说。

  “啊,是吗?那么,请柏年送一送吧!”我说。

  “不,不,我自己走!”秦雨的反应比正常情况稍为激烈,让我和宝钏都有半分惊骇,可又不便细细追查。

  柏年站在一旁,并不造声。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宝钏于是打了圆场,道:“我这就跟秦雨同行吧!先告辞了。”

  当然,我不能这就加多一句,对柏年都下逐客令。

  在朋友的眼光中,我和柏年多少有着亲戚关系。

  送走了宝钏与秦雨之后,客厅里只有我们叔嫂俩。

  两人都无语。

  突然的,丁柏年倒抽一口大气,对我说:“我最低限度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和秦雨只是能相处、谈得来的朋友,只此而已。”

  说罢,柏年抓起了外衣,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登时跌坐在梳化上,愣住了。

  很久,很久,我才晓得思索。

  第一个问题是:丁柏年是不是已经表白得足够了?

  当我和丁松年闹着甜甜蜜蜜的恋爱时,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投来羡与妒的复杂眼光,只为他喜欢我?

  想都不要再想,我抱头跑回睡房去,倒在床上,一直颤抖着。

  一个人对于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事,完全无法接受,亦不晓得应付时,他会惶恐失色,因为是祸是福,并不在预计与控制之列。

  我把自己裹在重重的被毡之内,希望可以争取一点温暖,镇静我如鹿撞的心。

  第43节

  电话铃声突然的响起来,我伸手过去抓紧了电话筒,不知应否接听。

  “喂,喂!”对方是宝钏。

  “你上床休息了没有?”她问。

  “还未睡好。”

  “曼,你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不知道,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下意识地不要对方再问下去,因为我将无辞以对。

  “当然,你不知道。我这就来告诉你。”

  我在心内喊呐,千百万句,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然,周宝钏一句也听不到,她依然的自说自话。

  “秦雨在车上哭了,这么一个豪迈爽朗的女孩子,有辉煌耀目的事业,有可观丰厚的家资,有备受尊重的社会地位,依然难逃劫数。”

  “为什么?柏年跟她说了些什么?”我惶恐失声地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秦雨和丁柏年都是个聪明至极的孩子,是我们做得不对,摆出形势来,迫着他们表态。结果呢,不言而喻,秦雨是心领神会,知道大势已去,故而忍也忍不住,在我面前迹近崩溃。”

  我没有造声。

  “丁柏年这男人真难以捉摸,虽说是有才有貌有势的一个上佳男人,说到底也要挑个好伴侣啊,为何如此的吊儿郎当?他从来没有兴起过成家立室之念吗?抑或他心上另外有人?”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答复是急促的。

  “忙了整天整晚,你累了,是不是?”她问,大概觉得我的反应略嫌夸大。

  “有一点点。”

  “那么,睡吧!所有的问题,在太阳再度升起来,即获解决,我们要有信心。”

  问题太复杂,并不能如宝钏所期望的,很快就获解决。

  我相信依然胶着。

  惟一的幸运是连锁快餐店首两间分店开张了,我忙碌而紧张,根本再腾不出情绪来兼顾别的事。

  连锁快餐店每周七天,天天有不同的和菜。我们并不提供饭盒,形式是别树一帜的,稍稍偷了从前包伙食的生意桥段,将之重新包装,再推广给目标客户。

  本城原来真的充满奇迹,我们乐宝快餐店便是一例。

  开张才那么一个星期,午膳时间固然排长龙,且有甚多电话下订单。工厂内的人都三五成群给我订购和菜,待午膳时间一至,就派人到店里取。

  一个星期过去后,更接到有大批工厂要求我们供应整个月的午膳。因为是长期订户,就更主动提高服务水准,另外急急雇人送外卖,连客户自取的时间都省了。

  这个外卖送饭的制度,很能起刺激作用,快餐店所接的生意是门面交易的四倍。

  我实在忙到头晕眼花,最要命的还是我那急躁的脾气,绝对希望能三天之内建成罗马。我对宝钏说:“跟其他股东商量,我打算从速在各工业区开设乐宝快餐分店了,好生意的概念一生,就有人争相效尤。”

  “完全同意。不用问他们了,全都是睡公主式的股东,任你自把自为吧。资金方面,绝不成问题,乐宝光顾的银行,跟我们很有交情,且我们也不缺现金周转。”

  我自豪说:“只须把我们开业以来的成绩展示,就已有足够的交易条件,根本都不劳动用到交情。”

  “所以说,要为人青睐,最具体而有效的方法,是强化自己。曼,我说得对不对?”

  语带双关,我当然明白。

  “我并没有想过要以自己的新身份与新成绩,去向旧人交代,或交换什么?这几天,律师就要替我们办妥离婚手续。”

  “这么快?”

  “我没有跟他争取什么,凡是我名下的物业及有价证券,我都取回,天公地道。丁松年给的瞻养费,数目多少,悉从尊便,我反正嘱我的律师成立基金,放进去直待丁富山二十一岁之后,可以逐年领取利息,帮助他建功立业,我无所谓,手上所拥有的,已经足够。”

  周宝钏点点头。很感慨地拍拍我的肩膊说:“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别说是不爱自己的人,无谓叨他的光、受他的惠。就连爱自己不够者,亦不必仗赖他半点,留为话柄。曼,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自己经营皮草生意,我未有取过杨真半分钱,都是靠银行的借贷而起家的。只为一点自尊使然。那年头,他还有正室在世,死不肯离婚,在名不正则言不顺的情势下,我认为要他支持是一份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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