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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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躺到床上去,可又不能入睡。

  长日原来这么难于消磨。

  等待又何其难受?

  再忍不住,摇电话到丁氏企业,又得跟那可恶可恨的秘书通话,要她把电话搭给丁松年,感觉上好像受她恩惠似,真不好受。

  “丁先生回来了没有?”我问。

  “回来了。”对方竟这么答。

  “回来多久?”

  “上午十时多一点回来的。”

  “你为什么不代我转告,叫他打电话回家来?”这秘书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已经把丁太太的口讯告诉丁先生。”

  这么一句话,活灵灵赏了我一记耳光似。不就是取笑我,丈夫没有时间、没有兴趣、没有需要听命于我,在小别之后赶紧给我一个电话。

  我气得真的发抖,双手紧紧抓住电话筒说:“让我跟丁先生说话。”

  “丁先生现正开一个紧急会议。”

  “没有事紧急过我的要求,搭进去。”

  对方仍迟疑着。

  我抬高声浪,重复:“给我搭进去。”

  电话在半分钟后终于搭进丁松年的办公室去。

  我一开腔就嚷:“松年,你究竟跑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你是几点飞机回到香港来的?告诉你,你的那个秘书是斩千刀,完全目中无人,我就没见过有主席太太会像我这般的受尽你的下属闲气。”

  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我一连串的发泄之后,稍稍平一平气,才发觉对方没有答我。

  “松年,你还在吗?”

  “在。”

  “那为什么不答我?”

  “我在开一个紧急会议。”

  “那么,几时回到家里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我也是。将尽快回来,我们需要好好的谈。”

  丁松年这么说,还算安了我的心。

  本来,为那么一句半句谣言,就闹得满城风雨,是不大需要的。我从来都不怀疑丈夫会有什么不轨行为。然,是非拉到自己身上时的那种感觉原来这般难忍难受难堪,人言可以一如兴奋剂,一出了口,一入于耳,就产生强力作用,刺激脑部神经,以致于会整个人不能自控地惊痛紧张起来,于是言语行动都会夸张了一点,似是难免。

  如今细想,对于这种经验,竟有新鲜的感觉。发现在过去的那些日子,我都未认真了解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威力。正所谓“针不刺肉不知痛”就是这个样子。

  忽然想,从前必也有很多机会做着这种拉是扯非的事,当事人也一定受到相当程度的干扰。

  或者,以后自己说话也真要小心一点才好。

  第19节

  丁松年果然遵守诺言,还未到五点,就已提前下班来。

  我原来打算兴高采烈地迎出去,后来翻心一想,不成。刚才还在电话里头发脾气,我既然已拉开序幕,就有头有尾,好好的串演下去,然后来个大团圆结果,方是正经。

  于是,我板起了脸孔对牢丁松年。说:“你倒算是个守时的人!”

  丁松年脱去外套,略松一松领带,完全作好开谈判的准备。

  我差一点要笑出来。有闲情逸致时将小事化大,也无不好,倒是增加生活情趣。夫妇二人相处长了,感情褪色,是要加添一点色彩,补救过来。

  我看,跟松年吵两句,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要在他好言向我解释、呵护、哄逗之后,来个和好如初的。

  再加上小别胜新婚,等会儿的这个晚上,一定会是欢天喜地的。

  “早点回来,以便能跟你好好的谈。”丁松年伸出手来,看看手表:“待会儿我有个饭约。”

  我当即沉下了脸,问:“约了谁?才回来这一阵子,竟这么急于应酬!”

  “那不是应酬。”

  “不是应酬是什么?”

  丁松年很郑重地答说:“是个重要而愉快的约会。”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曼,我约了一个我希望能经常跟她在一起的女朋友。”

  我望着丈夫,有一阵子的迷惘。

  “这件事,我一直迟疑着没给你说个明白,只为我的确有点胆怯及自咎。”

  “什么事?快说!快说!”我忽然情急意躁,仿似大难临头。

  “曼,我跟邱梦还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了,彼此都觉得不可以没有了对方,问题胶着,寝食难安,夜不成眠,令我们的精神紧张至快要影响到日常的工作上来。是不可以再不正视和解决的了。”

  天!谁是邱梦还?

  丁松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错愕得张着嘴巴,完全不晓得回应。

  “曼,我跟你是越来越疏离、越隔膜、越陌生、越……无法相处。”

  丁松年的语调是苦涩的,好像经历过一场大大的挣扎,始能圆句。

  我吓呆了。

  把眼睛睁得老大,我盯着丈夫,下意识地问:“你打算怎么样?离婚?”

  “如果你肯答应的话,我会感谢。”这是丁松年回我的话。

  我霍地弹起身来,整个人在置身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奇怪环境之内。

  我转了一个身,周围看看,想瞧清楚这儿还是不是吾家。

  客厅内的台椅布置,一应摆设挂画,全部都仿似旧时模样。那盏从高高天花板吊下来的古铜大吊灯,还是三年前,我跟丈夫欧游时,在罗马买回来的。

  当时,我记得我跟松年说:“家家富户都好像非要买盏水晶吊灯不可的,都要变成俗不可耐了。我们家来个小革命,把这一盏抬回香港去好不好?”

  松年还调笑着说:“怎么不好?你拿的主意,我不会说不好,不敢说不好!”

  我啐了他一口,就爽爽快快把信用卡放下来,把这盏仿中世纪欧陆款式的古铜灯买下来了。

  我们不是一对从来都有商有量的好夫妻吗?

  丁松年信口雌黄些什么?抑或我耳朵生了毛病、神经出什么问题了。

  我回望丈夫,只见他呆立着,以一种绝对诚恳、热炽、近乎哀求的目光看我。

  有生以来,在我的印象中,松年只曾有一晚,试过有如今的表情。

  那是许许多多年以前,在丁父的大宅花园之内。

  丁父身体日形衰弱,老盼松年能早日成家立室。

  我们严格上虽算不上青梅竹马,情况也是相去不远的了。世交的情谊使松年和我顺理成章地堕入爱河,又在双方家长亲友的催谷与祝颂之中,很快就要水到渠成。

  那一夜,我和松年吃过晚饭,打消了看电影的主意,一起回大宅去陪老人家聊聊天。丁父伸出那颤危危的瘦手,握着我说:“年轻人应多耍乐,长夜与青春均正盛,你们且别管我,到外头去玩个够。”

  于是松年拖着我的手,把我带出花园,两人都默默无语,披着一身月光,歪着头,偷看对方的表情。

  我就是在那个情景之下,看到丁松年有仿似如今的焦灼而热诚的求恳表情。

  当年,他就在那一夜对我说:“曼,我们结婚好不好?了却老人家的心愿。”

  我答:“只为老人家的心愿吗?”

  “不,不。”丁松年慌忙更正,“当然也是我的心愿。”

  是丁松年亲口说的。我们结婚是他的心愿。

  既如是,现今又是那一式一样殷殷切切的表情,怎么可能提出的问题是另外一个极端。

  不会的。

  我也许是在做梦。于是使出吃奶的劲,狠狠地咬一下唇,立时间痛得我惊呼一声。

  第20节

  吓得松年抬眼直望我,问:“什么?”

  不是做梦。我的神经开始因为极度震荡而呈紧张状态,无法舒缓,反射动作是急得在客厅来团团转,坐一会,站一会,完完全全的手足无措,连坐了下来,应该是左手搭右手,抑或右手搭左手,也慌乱。

  幸好,我仍能说话:“你能否重复刚才的问题,或者说是你的要求?”

  我要听清楚,我不要胡猜,更不要幻觉。

  丁松年一怔,没有说话。

  空气在这一秒钟内冷凝。

  我希望他不会重申前议,也许是我刚才跟他说话的态度恶劣,故而,激怒了丈夫,他信口雌黄,语无伦次。

  且小夫妻一闹别扭,往往就爱来个小事化大,无事生非,动辄的把离婚挂在嘴边,以宣泄怨愤,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有什么大不了?

  我对这番揣测,抱有极大的希望。

  可惜,希望只维持不到半分钟,丁松年就不容情地将之粉碎。

  他缓缓地说:“曼,请坐下来,好好的跟我谈,听我说。”

  我如言坐下来了。

  “对你剩余的忠诚,就是要坦白告诉你,我已在全心全意地爱上邱梦还。在道义上,我甘愿背负罪名,我对你不起,但,在心里,我觉得自己情有可原。既为缘来缘去,是非常非常难以解释的一回事,也为这些年来,曼,你变了!”

  “嘿!”我冷笑一声,指着丁松年骂:“我变了?你说我变了?在今日你告诉你太太自己已移情别恋之时,指责变的人是我,这算不算本世纪大笑话?”

  丁松年答:“曼,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最大件事就是丁松年背叛了我,走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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