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佩芬在离场前,拉我到一旁去,说:“有没有注意到我们那位杨夫人今晚的表现?”
我还没有回话,仇佩芬就微微笑说:“完全一副刻苦耐劳的实干派款头,是不是?所以说,池中无鱼才是虾仔大。
“名望这回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立得来的。周宝钏碰了一鼻子的灰之后,急流涌退,低调行事,也能惹我们一班太太的好感,否则,始终非我族类,她又能耀武扬威到那儿去?”
仇佩芬向我扬扬眉,做了个轻蔑的表情。
忽然间,我觉得她是过份了一点点。总不成把人家的鞠躬尽瘁、多行善举看成了势成骑虎、迫不得已吧。
周宝钏完全可以不费心、不劳力,何必卖我们的帐。
所以说,好心一定遇雷劈。
这个故事,大概教训我们不要枉做好人。我得记住了才好。
盛宴散后,回到家去,累得似一滩烂泥,躺在床上,久久不愿爬起来洗澡。
丁松年瞄我一眼,说:“那些日中要上班工作,自给自足的女人,不知每天每夜会累成个什么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我只随便说说而已。”
我没他这么好气。人心是永远没厌足的。有一个专职太太,就巴望她七头八臂,既管事业,又理家务。倒转头来,有这么一个老婆,就又认为她不专注,不是独家拥有。
男人的心态,了如指掌。
或者,我是有点看不起丁松年的,只为太有信心他是个正人君子。
这就是说,他尽管不满,尽管有时怪模怪样的稍出怨怼,然,他决不是喜欢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人。因而,我非常的放心!
俗语说得对:“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前者再受冷落、再受委曲、再有怨言、再有冤枉,只会在心内嘀咕几句,不会采取实际的报复行动。
后者不同,谁看在他们眼内,觉得不顺不遂,都要拔之而后快。故此,非恭恭谨谨,照顾周全不可。
老实说,别人且不去说它了。就以跟我走得这么近的仇佩芬为例,她就不是好惹的。有谁个害她不高兴,三分钟后就有本事把对方在上流社会的圈子内数臭。
因此,我对仇佩芬多少有三分忌惮,有她这种打手似的朋友陪在身边呢,也颇多好处,非但消息灵通,而且没有谁敢欺侮到自己头上来。
话说回来,既肯定丁松年的所作所为必在君子范围之内,也就不用诸多戒备了。
这阵子,当成功男士的妻子,看牢丈夫,惨过捉贼,整天整夜的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也真是怪可怜的。
我是有恃无恐,更兼大情大性,少管。
第四章
第16节
泡过了热水浴,头一沾在枕上,差不多就要睡熟。蒙胧之间,听到丁松年给我说:“我这个周末要到菲律宾去一趟,只三天功夫,星期二就回来。”
“嗯!”我应着,整个人已堕梦乡。
周末松年远行。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他耸耸肩:“如果你有兴趣到马尼拉的话,就嘱秘书多订一张机票吧!不过,我有公事在身,行程紧密,千万别预算我有时间给你作伴,先此声明,以免届时怨声载道。”
翻心一想,还是不去的好。马尼拉长年大月的是热天,碰巧本城也是夏季,还可以买些应时的衣物回来穿用,这阵子正值隆冬,抱了一大堆夏季衣服回来,要等半年才派用场,那有什么味道。
且趁松年不在港,我好歹尽情跟女友们乐三天还舒适得多。
周末,我应杜林夫人的邀约出海去。
这个是突如其来的安排。我原以为凑个麻将局是易如反掌之事,倒一下子忘了我们这些太太们,每逢假日就得当全职贤妻良母,陪在丈夫与孩子身边,作家庭乐。
仇佩芬就取笑我说:“丁松年突然放你几天假期,我们可要值班呢!这样吧!”一石二鸟,嘱杜太组个游船河,把丈夫及儿女都赶上船,来个一网打尽,男人大可以照谈他们的生意,孩子们又有伴,我们乐得交差。“
杜家的船,轻易容纳三四十人。我们几位女宾,船还未开航,就已坐到麻将台边去。
其中一位姓方的太太,丈夫是做海味生意的,跟我在各式应酬场合碰过多次的面,说熟不熟,说生不生的。这天被主人家分配到我的一桌子麻将上来。坐下不久,方太就问:“怎么不见丁先生呢?”
我答:“松年这几天有公事要业务旅行。”
“真是的,我家的那一位一旦走开几天,到日本接洽生意去,回来就连假日都要上班,以补做其他案头公事。今天,在本城做生意,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我又随随便便的和应:“对嘛!牛耕田马食谷,有时自己也真不好意思,干享用丈夫的辛苦钱。”
“丁太太,你又未免太谦了。一到了钱揾钱的地步,也就不会辛苦到那儿去了。我们怎么能跟你们比!我昨天在港澳码头碰到丁先生,他的行色是匆忙一点,可是还是满脸欢笑,神情愉快,一望就知道他是个得意人。”
“什么?你昨天遇到松年?不会吧?”我说。
“为什么不会呢?”
“他根本还未返到香港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方太太骇异地自问。
同台的还有另一位顾太太,慌忙接嘴道:“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上一回说我在喜浪烫头发,真见你的大头鬼,我连那间叫喜浪的理发店在那儿也不知不晓,你不是看错人又是什么了?”顾太还补一句动听的话:“香港的英俊男士,虽说多不多,也说少不少呢!不一定是丁先生!”
就这样,那方太太惟惟诺诺,各人就已哈哈大笑一轮,转到别个话题上去了。
午餐时分,游艇刚好停泊在银线湾的另一面去,海面非常的平静,连面对着的岛岸,都少游人踪迹,他们大多聚散在近码头一边的海滩上去。
吃过了自助午餐,我顺步走到甲板的一头,躺下在软绵绵的梳化床上,打算小睡片刻,一有饭意,人就顶累,眼睛好像睁不开来的样子。
才刚刚入睡,就听到两把女声在喁喁细语:“你差点儿闹出事来了,幸好我在一旁把说话扭转。怎么会这样直肠直肚,硬说碰到人家的丁先生呢?”
“我怎么知道那丁松年现今会如此明目张胆给家里头一个外出公干的藉口,且自逍遥去!”
“究竟你那天有没有碰见他身边有什么人,太有兴趣知道这位出名的乖乖先生,究竟被谁人破了招牌了?”
我忽然间被吓得浑身发抖,真想这就坐起身来,叉起腰问清楚对方。
对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让我知道个明明白白,跟着调查个一清二楚,反正绝不会放过丁松年,或这两个无中生有、胡乱造谣的婆娘。
心是卜卜乱跳,四肢却僵住了,像被人上了手铐,动弹不得。
对方显然没有发觉我就躲在附近,我火速把一顶太阳帽盖在脸上,依旧装睡。
“那倒没有发觉丁松年身边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女人。这年头,男人走私走得出神入化,不会大摇大摆的拖着个小情人招摇过市!何况,他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几多人认得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会不会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真的认错了人!”
“绝对不会呢!上周末我才在一个鸡尾酒会碰上,老方跟他谈了很久,我干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盯着他达二十分钟之久,我会认错人?”
“你没给他打招呼?”
“他好像并不认得我,在我面前横行竖过。”
“算了,以后小心点,别在当事人面前提就是了。”
这就是说在那些局外人跟前,就算大事宣扬也不打紧了吗?
真正岂有此理。
待她们走远之后,我霍然而起,面色铁青,双唇泛白。每逢盛怒,我就是这副样子的了。
仇佩芬走过来,嚷:“老天!你跑到那儿去了?害我到处找你,三缺一呢!”
“我不搓牌了,你另找搭子!”
“干什么呢?”
话到唇边,还是缩回去。怕对方取笑我,况且这个场合,也不便跟仇佩芬谈这些隐秘的心事。
事情又未水落石出,现今也是白说。
于是我砌辞说:“有点晕船浪!”
“你的样子就是难看,想你也必是不适之故,要不要躺一躺?”
“我会照顾自己,你玩你的,休息一会,喝一杯热茶就好,我会向救生员取晕浪丸。”
打发了仇佩芬之后,甲板上只剩我一个,以及一堆在玩手提电子游戏的小孩。
心情突然坏到不得了。游目四顾,完全不知所措。
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原来是这般难堪的。
我伏在栏杆上,放眼遥望一片苍绿的碧海,深不可测,里头究竟有多少龙蛇混杂?有多少汹涌波涛?怎么我从前想都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