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夫人当然明白赵玉如的意思,要迫她无端端多拿几倍的钱出来拨充善举,自然是一亿一万个不情不愿。如果就此放弃主席的名衔,无疑是当众被掴一巴,整个名气界的人都目睹她被周宝钏比将下来。
那水鬼升城隍式的威势,尤其不为系出名门的杜霍瑞青所接纳。
尤有甚者,这阵子盛传杜林宠幸公司的一级行政大员邱梦还,这个刺激非同小可,杜霍瑞青下意识地对刚刚被扶正的周宝钏有根深蒂固的的鄙夷与怨恨。被别人比了下来还可以忍,让姓周的威风八面,是绝不能忍的了。
杜霍瑞青恨得牙痒痒地,不住思考要如何应付?为了不要让赵玉如看穿她的心事,惟有采取拖延政策,说:“这样子吧!我们全班太太小姐们,其实都是为公益办事,一定得开会,听取各人的意见,才作最后决定,也不是我和赵小姐,或三两个热心委员私下商议,就作得了主。先定个日子开会研究好不好?”
赵玉如当然没有理由说不好。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一总的详情呢?只为杜霍瑞青在开会前几天,就向各个当委员的夫人进行游说。她把我和仇佩芬约到文华酒店顶楼去,一边吃法国餐,一边把整个过程告诉我们,然后说:“我看我们是好朋友,不怕直话直说。给这抢着要出风头的暴发户一赢,长远计真不是办法。”
杜霍瑞青开头这么一说,我还不明所以,为什么会后患无穷呢?老实说,做善事无论如何是好的,自己有限额预算,不愿多捐,就难得有人肯强出头。慷尽他人之慨,与有荣焉,有何不好?
其后,经霍瑞青一解释,就明白个所以然来,她说:“这里头有两重主要关键不可不防。
“那姓周的,刚刚扶正了地位,在杨家有点威势,就要成个上流社会来认可,这也不去说它了,以巨额捐款来押阵,分明的要实斧实凿把我们比了下去,要我们成班久居正室的夫人来烘托她,未免太过分了吧!此其一。
“其二呢,此例一开,下年度又怎么样呢?她姓周的是不是年年都打算拿近千万元来当个永远主席,答案若是肯定的,也叫做看钱份上,由着她闹下去。如果她只是今年出了风头,下年度就撒手不管,谁去接这个摊子,把主席承担的捐款,重新缩回原来的一百万,叫人家的面子往那儿放?这就无疑是杀鸡取卵,一年之后,别说是主席,连个委员,我也不要当了。”
言之甚是成理。
仇佩芬立即和议,说:“开会时,我们得想办法,不能让她自把自为。有本事的话,她何不单独捐款到那些大学或慈善机构,九七之前,或能搏到个勋衔与学位之类,就够她下半世光彩了,何必把我们拉落水去,陪她胡混。”
于是,今天开的这个贫童教育筹款委员会,就真是火药味重了。
在未曾选出主席之前,是由赵玉如主持会议的,她首先申述了筹委会的惯例,把主席、副主席与委员的责任及遴选过程都复述了一次。然后就说:“为善不甘后人,我相信其实在座各位都有资格当我们筹委会的领导人,且看那一位夫人比较有空闲时间可以腾出来,多出点力为贫童服务。”
杜林夫人给了一个眼色予仇佩芬,她立即举手说话:“赵小姐,我倒有个建议,以往的两年,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主席与副主席的,不但在时间上多一点贡献,且在捐款上也多出一点力,这固然是应该的。但,我总希望能有一个限额的介定,换言之,要大家一致同意某个认捐数目,否则,万一有一年,有人肯额外解囊,捐出巨款,过后的几年,那些新发财却清声匿迹;余下来的都是长年大月要支持本城各式善举的人,能力上不可以厚此薄彼,岂非会引起公众一个错误形象,以为筹款比上届逊色了?”
仇佩芬一说了这番话,我立即和议,跟着好几位在座的夫人都忙不迭的交头接耳,虚张声势,认为建议可行。
当然是预早受了杜林夫人所托的。谁也给杜家三分薄面,这是肯定的。
心想,要真真正正攀上贵夫人的名望地位,谈何容易。要弄得家里头的那个男人首肯,还真不算困难事,要令社会人士认同,功夫是绝不简单的。
我看杨真夫人周宝钏这次是操之过急,以为财可通神,一当上正印花旦,就要找台好戏,自己担纲演出,都没有筹算过既无天时地利,亦缺人和,怎么成事呢?
我的推测倒是对的,表决下来的结果是,任何人当选主席,都要捐款一百万,只此数而已。副主席与委员,如此类推。
杜林夫人因此而当选主席一位,事在必然。加上连消带打,就把对手扯下马来。
我斜眼瞟那杨周宝钏,倒没有异样,依然笑容满面、和颜悦色,真是个走过江湖的头号人物吧。
我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竟然在没有跟杜林夫人,甚至仇佩芬商量过,就无端端在会上提出建议:“今年要把餐舞会办得出色一点,我看,好不好另外选一个专责的筹款小组,让有兴趣及有能力的委员在这方面多点留神贡献,可能成绩更佳。且不用动辄要齐我们这么多人开大会才去办事,可能更爽脆。”
我的建议,立即被接受了。在组织这筹款小组时,赵玉如乘机把周宝钏捧出来当小组主席。在座各人当然没有异议,包括杜林夫人在内,反正至大的肥肉已经到口,也就不必计较了。
第14节
各人心里都会想,小组主席没什么风头可出,她杨夫人要如何大手笔筹款,只有让整个委员会受惠,那又何必管她了?
仇佩芬在散会后,拉住我:“你几时有此神来之笔?”
“我看人家也是被迫得太失望了。是吗?反正是为公家做事,何必如此的不留余地?”
“我们很多人对她没好感。”
“为什么?”
“还用说呢!”
“再没有好感,人家都是在行善,给回她半分面子,换取大量好处,有何不可?”
“曼明,我看,你这种妇人之仁,将来是要吃大亏的,有风不驶尽,事事留有余地,决不赶尽杀绝,这不是时代英雄的所为!”
我失笑,拍着仇佩芬的肩膊说:“别这么严重好不好?谁要做什么时代英雄了?要做,都只不过在四方城内一见高下而已。”
事隔两天,我收到杨真太太周宝钏的电话,非常诚恳地邀请我加入她的筹款小组。
“不要单单看成支持我,也看成支持整个慈善活动好不好?”
也许对方是感谢我在委员会会议上提出了那增设筹款小组的建议,让她终于抓住了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因而投桃报李,对我表示尊重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功夫,给人家面子就给到底好了。于是,我爽爽快快答应下来。
周宝钏似乎是个认真办事的人,小组成立后,她是每星期铁定两天召集我们开会。
小组成员不多,才不过那六位太太。每次会议又总是出席不全,其实,认真实心办事的只有周宝钏一人。
这位杨太太,有一天把会议地点定在她座落于新界沙田火炭的皮草厂会议室,我们倒无所谓,人人都有司机侍候,那怕是到天脚底去呢?
现今的工厂大厦也真是相当得体的,最低限度宽敞干净明亮。
周宝钏主持之下的那间皮草厂,规模相当,厂房怕已在万尺以上,写字楼的面积约为三千尺,装修得跟一般中环写字楼没有两样。更因为工厂大厦租值廉宜,于是实用地方更见宏大光猛。一个会议室,依旧摆放着一张鹅蛋型的长桌子,足可以坐上二十人,很显气势。
周宝钏的办公室更是似模似样,面积不少于五百尺的董事总经理房内,除了那张相当瞩目的,一定是特制的梨木大办公桌之外,就是一套深褐色的皮梳化,最教人感兴趣的是那镶在一大幅墙上的金鱼缸,缸内足足有二十多条金黄、橙黄、血红等颜色的金鱼在游动。
“是风水先生的杰作吗?”我不期然问。
“宁可信其有,是不是?”周宝钏笑着回答,并没有隐瞒。
跟她相处了一段日子,渐渐觉得她不是个诸多矫扭造作的女人,态度言语都自然,而完全没有小家相,倒像是一个出身大家庭的人。
杨周宝钏把我们请到她厂房去开会,是有个目的的。她旨在向我们介绍皮草厂的货式,仍准备捐出一批皮草,作餐舞会现场义卖。
她把我们由自用办公室领到另一间货品陈列室去,三面墙都镶了玻璃衣柜,挂满一件件皮草。另一面墙是全身镜子,中央放上一套祖母绿的丝绒梳化,让客人在试穿大衣累了时,可以舒服地坐着竭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