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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必聪答:“邹小姐不会回来了,你把她的衣物检验妥当,交给我带回去。”

  郑环妻立即答应。

  “夏小姐是不是住进了我指定的房间?”荣必聪又问。

  “对呀!那是全间别墅中,最美丽的。”

  “夏小姐一走进去,在房间内跳跳蹦蹦的,兴奋得不得了。她告诉我,”郑环妻说:“第一晚她整夜舍不得睡,躺在床上看星星、月亮,听海涛声,然后晨光微明,就见东面一轮红日高升,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郑环说:“你说这位夏小姐可爱不可爱?”

  荣必聪没有讲话,如果他觉得夏童不可爱,根本就不会来度假,或者不必来这儿度假。

  是他匠心独运地安排这一切。

  连给夏童住的那间睡房都是最最特别的。

  除非由荣必聪特别指定,否则,荣宇、荣宙以及荣氏企业的董事,以至庄氏家族的人跟他们的嘉宾来使用别墅,都不可以占用这间美丽得一如仙境的睡房。

  这睡房活像个温室。三面都是一大片玻璃窗,平日不是遇上风季,玻璃窗根本开敞着,直接连着台阶,带到海滩。睡房的屋顶也是一大片的玻璃窗,躺在那张面对着一大片海洋的床上,头顶是片片白云,是颗颗繁星;是一轮明月,叫人以为已睡于天上,不知人间何世。

  荣必聪让夏童使用了这间睡房。

  他完全有心成全夏童有一个如梦似幻的度假仙境。

  夏童甚至不知道荣必聪会突然而至。

  荣必聪抵埠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找夏童去。

  夏童并不在那美丽绝伦的睡房之内,更不在游泳池畔,以及别墅内其他的休息游戏所在。

  荣必聪只好从睡房走出海滩,找寻夏童的影踪。

  潮水在微涨,浸淹上来似不再想后退,弄得荣必聪双脚陷在湿濡的细沙之上。他干脆把鞋子脱掉了,光着脚,卷起衣袖与裤管,一直沿着海岸线向前走。

  沙滩的其中一边尽头是岩石,另一边是丛林。

  荣必聪遥望岩石上没有夏童的踪影,因此他决定朝丛林进发。

  茂密的丛林,有一份凉爽的感觉,教人走在其间不觉闷热。

  荣必聪忽然胸怀舒朗,他决定高声叫喊:“夏童,夏童,你在哪儿?”

  这几句话正正是他心底里的语言,吐出来,整个人都倍觉轻快。

  在这儿,他可以呼唤一个隐藏在心里头的名字。

  这个名字代表一种希望。

  这个名字也代表一种渴求。

  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现在只要高声呼唤,就有机会找回来。

  自从郭慧文患病而后逝世,再到庄钰茹发现癌症,到撒手尘寰,先后差不多三年,他没有像如今的开心过。

  荣必聪从来未曾幻想过自己会有资格纵情地叫喊一个女人的名字。

  “夏童,夏童,你在哪儿?”

  “准?谁喊我?我在这里。”

  是夏童的声音。

  他得着了回应。

  随着声响,他飞奔过去。

  果然,远处在一片苍绿的树木之中,浮动着清晰的一点白。

  那就是夏童。

  夏童穿着白色的牛仔裤,穿一件宽宽的白色恤衫,而且,她也是赤足。

  夏童看到荣必聪时,脸上有着一份意想不到的喜悦,她嚷:“喔,怎么会是你?”

  荣必聪没有答她的这个问题,只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探我的新朋友。”

  “什么?”

  “来,我带你去看看它们。”

  然后,夏童伸手拖住荣必聪,跳过了两座树根头,到了一大堆矮树旁边。夏童说:“像我,稍稍垫高脚,你就能看到它们。”

  夏童以脚尖踩在地上,探头往小树丛看去,并用手指指引荣必聪的视线。

  看到了。

  是一个筑得坚固的雀巢,里面住了三只还没有羽毛,且紧闭着眼睛的小鸟儿。

  荣必聪问:“它们就是你的朋友?”

  “对,我在来这儿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它们,今天它们已经长出了嫩毛来,或者当我度假完,最后一天来看它们时,已经长成羽翼,可以振翅高飞了。”

  “你可以等到它们成长之后才离去,这样,你比较安心,是吗?”

  “我真的可以吗?老板。”

  “可以的,不过,有交换条件。”

  “这原本就是公平交易的世界。”夏童这么说。

  “请别叫我老板,最低限度在这小岛上不要如此称呼我。”

  “好的,老板。”

  “下一句应该问我:那我应该怎么样称呼你才好,老板?”荣必聪自己先笑起来了。

  “你不会怪我?”

  “怎么会。来,我们回去了,我在飞机上并没有吃饭。今儿个晚上,我们要好好地吃一顿。”

  “不。”

  “为什么?”

  “我还要等小鸟的父母飞回来,我喜欢看一家大小欢乐的模样;而且我不吃晚饭了,我要看日落。”

  荣必聪有点不高兴,说:“你并不打算迁就我?”

  “可是,你现在还是老板吗?”

  是,度假期间,那就不是宾主关系了。

  况且,问问良心吧!荣必聪这么一出现,本就已经用行动抹煞了做老板的权威与尊严。

  夏童即使真是个天真的小孩,她也是冰雪聪明的。

  荣必聪没有再反抗,他只好答:“好,陪你。”

  结果没有等到小鸟的父母回巢,却真正的看到了红日西沉,把天边染成彩虹似的缤纷壮丽场面。

  荣必聪忽然想,如果一代巨星殒落之日,可以有如这个万丈光芒遽然引退,依然霞彩四溢,弥漫着所有静静观赏者的整个心,控制着默默仰望者的全神全绪,会是多么无憾的一个收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与荣必聪并排坐在岩石上观日落的夏童忽然这么说。

  第4节 她那美丽的睡房

  “你绝顶聪明,当然可以想象得到。”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聪明。”

  “为什么?”

  “自认为聪明的人其实最笨。”夏童扮个鬼脸。然后她回一回气,才继续说:“你还是说对了。”

  “那么,告诉我,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炎炎红日,原本哺育大地,权威极盛,然而,转眼就已西沉,未免有点可惜。”夏童举起手来,摆一副很一本正经、宣誓似的严肃样子,继续说:“可是,不必怕,只要安然度过了黑夜,又是黎明,又是显赫的时候了。”

  荣必聪大笑。

  “你笑什么?我猜错了?”

  “不是猜错,而是猜得太简单,带一点点江湖术士的味道。”

  “原本就是在江湖上胡乱混口饭吃的人嘛。”

  “你是么?”

  “谁又不是了?”

  “夏童,我现在才知道真有大智若愚这回事,我从你身上看到了。”

  “如果凡事随和的、不计较的、无是非的愚钝人士,一律冠以大智能人的美名,我也叨叨光,绝不介意。”

  “为什么要如此随和,因为无所求?”

  “不是无求,而是要求很低。凡事量力而为,有一日人做一日事,就这么简单。”

  “难以置信。”

  此话才说出口来,荣必聪与夏童差不多同时说:“事实往往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继而他俩哈哈大笑。

  “现在你信了?”夏童问。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因为我一直抓不到你有半点不真实的地方。”

  夏童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忽而欲言又止。

  荣必聪说:“为什么会抓不到漏洞呢?答案只可能有一个,就是根本毫无漏洞。你是个完全真诚的人,这才变得铜皮铁骨,无懈可击。”

  夏童那双美丽得有如洋囡囡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动,闪烁着水灵灵的光芒。

  荣必聪看见了,忽然诧异地问:“你有话要说?”

  “我想说,单为你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而令自己爱上你,也是不足为奇的。”

  “啊,是么?”

  荣必聪随意地答。

  之后,二人无话,直至日落。

  有一些惊讶、喜悦、悲哀,都是要经过一小段时光让领受者慢慢消化掉,才会有正常正确的反应的。

  夏童的那句说话之于荣必聪,正正是这个境况。

  荣必聪一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直至到晚饭之后,他陪着夏童坐在她那美丽的睡房前一系列台阶之上,静听海浪声,仰观天际的皓月繁星时,他才说:“夏童,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

  夏童把头仰着,干脆就拿个软垫放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枕下去。

  她觉得这样对着星月讲话,比较舒适,比较有信心。

  她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与一个特定的环境内爱一个人,是很容易真心诚意的。”

  说得太坦率。

  也实在说得太残忍了。

  两情若是真诚时,不在于朝朝暮暮,而在于生生世世。

  哪儿来这么多的生生世世。

  就算能有很多很多个真心诚意的朝朝暮暮,已经极之难得了。

  夏童淡淡然地说:“此情此景,面对着风花雪月,更添富贵逼人,安康舒泰,要爱上一个人,尤其是像你这么样的一个人,又有何难。一个短时间之内的真心诚意是不太值钱的。”

  “纵使并非价值连城,也已弥足珍贵,最低限度你感动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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