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这么轻轻交代了,紧张巴结的往往是接令之人。那人事部主管陈明哪会有不尽心表现之理。
刚就这个时候在行政部出现经理的空缺,他想,既有一名能干的副经理荣坤助阵,放韩森在上面,正是万无一失。这个自己建功劳的机会,岂容错过。
香港大都会内,此乃众生怪相之一。陈明这番部署,不说庄经世与韩统是否会知道而领情,就连他的大老板鲁守业会否因此而论功行赏也说不定。但,在陈明的心目中,能有巴结大富豪的机缘,必须抓紧。
就这样,荣坤的大好江山就掉得无影无踪了。
她当然气愤,当然不甘心、不服气。
追源究始,就是有猛人亲属肯为韩森出头,她偏偏就没有这个把握。
荣坤心里想,根本都不必荣必聪亲自出马去说项表态,只要人们知道她也是荣必聪的女儿,活脱脱等于那庄钰芳在庄家的身份,加上本身的干练,人事部老早就会论功行赏,把她升作经理,另外再找职位安置那姓韩的了。
偏就是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不能显露,才得了好大的一份没趣。
整个星期以来,在协成行内,人们将此事议论纷纷,或者在她背后讪笑,或在她跟前打气,总之无论是奚落抑或支持,幸灾乐祸抑或同情安慰,都只有更添荣坤的尴尬与冤屈。
她一古脑儿把罪名加在父亲身上。
在荣必聪去见她时,荣坤发了很大的脾气。
荣必聪在了解原因之后,并不说什么。
他不是不谅解女儿,只是他不大赞成年纪轻轻就习惯了过分依赖人事关系,这对一个人的成长历练并没有好处。
他对荣坤说:“坤,我告诉你,到头来,那韩森赢不了你。凡事讲实力。”
“我没有实力吗?为何沦落至此?”
“若你现今的境况都算沦落的话,世间上没有平步青云的年轻人了。”
就由于这件事,父女俩的歧见又加深了。
自从韩森上任当了荣坤的顶头上司,荣坤没有一天开心过。
那姓韩的差不多是好食懒做,既是经验不足,又不勤奋作业,把实际工作都转嫁到荣坤头上去,自己呢,跷起二郎腿在经理室内数功勋。
早已气得荣坤欲哭无泪。
再加上韩森的新婚夫人庄钰芳,三朝两日在中环逛完太古与置地广场,就走上丈夫的办公室来,大包小包的放在韩森秘书的桌上去,用娇滴滴的声音嘱咐说:“等下摇电话叫司机把车子驶过来,你派个人把东西拿到楼下去。”
虽没有烦到荣坤的头上去,但她最看不得这种女人的嘴脸与行径。
丈夫的同事不是她的下属,这点只有没有教养的人才会弄不清楚。
更大的气忿在于庄钰芳对荣坤的态度,遇见了她连招呼也不打,完全的视若无睹,摆那豪门千金款头摆得夸张。这还罢了,有次在公司的业务鸡尾酒会上,不得不碰上闲聊几句,那韩庄钰芳就对荣坤说:“听说你是荣必聪的远房亲戚,是不是?”
荣坤当时有个强烈的感觉,好像有只无形的手,硬把她的头按下去似的。
她顽抗失败,只好点了头。
庄钰芳还不放过她,道:“这年头,荣必聪真是了不起,差不多只要是姓荣的,就已经能沾到光,捡得一个好职位或捡一些其他的便宜。”
荣坤在翌日就把一封辞职信扔到韩森的办公桌上去。
“什么?”韩森道。
“我辞职。”
“你辞职也不必用这种恶劣态度。”
荣坤冷笑:“尊重是要自己争取赢回来的,不能通过命令而获得,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气得韩森直跳脚,也发了很大的脾气,到人事部去大闹一顿,投诉荣坤的不礼貌,蔑视上司,要求人事部立即惩戒荣坤,把她辞掉。
人事部主管陈明看反正荣坤都已经辞职了,当然不必多生枝节,而且,虽不知道荣坤的真正身份,但说到底是通过荣必聪办公室介绍过来的人,不便留下不良后果,于是实行息事宁人,大事化小。
那韩森其实发这么大的脾气,除了为了对荣坤的态度不满之外,实在心里有点慌张,因为一向部门里所有的实务全由荣坤打理,是她里外一把抓,运用本事办妥一切,让韩森做太平天子。荣坤这么一走,不得了,以后担子搁在肩上,辛苦自不用说,还不知可否干得出成绩来。韩森一下子担了心,就乱了阵脚,于是发了脾气,弄得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韩森定要吐出这口乌气,故此,就算人事部接纳荣坤辞职,不主动撤她的位,也要在记录上写明她对上司的不尊敬。
对于这个处理,荣坤获悉后大笑,道:“求之不得。这世界有句话,叫未看其人先看其友,这道理呢,完全可以引申为未见其人先睹其敌。我与这姓韩的对立了,反而可以表示出我的身份与能力来,拜托人事部千万给我清楚记录,我是为了不尊重上司而辞的职。”
荣坤心想,就看谁要在将来检讨自己。
回到家去,赋闲下来,荣坤的恶劣心情还没有过,就把积怨算到父亲荣必聪的头上去。
荣必聪当然接到这女儿闹事的消息,还未训斥她,就要看对方的脸色。
荣坤对荣必聪说:“母亲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最准不过,她说,女人呢,要讲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所以呀,人家也是小老婆生的,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权力地位去扶植自己人。我呢,做得金睛火眼,给人家打下江山,却让好食懒做的人做皇帝去。”
荣必聪正色道:“坤,你别给我说晦气话。人要成长,不吃亏不吃苦是不可能的。就是没有这韩森事件,你也会有其他不如意的遭遇,应该取其历练,珍惜正面教训,不该只看负面反应。”
“这么说,爸爸,我最要感激的人是你,不是你,我哪有这么多酸苦味要尝。”
“坤,你最好对我礼貌一点。”
“怎么不礼貌了,太多人在你跟前必恭必敬,你看不惯我这种嘴脸,是不是?”
荣坤发起恶来,也是不可理喻,蛮牛似的。
“我凭什么需要如此巴结你了?爸爸,我既不是荣家人也不是荣氏职员,拿了你什么好处要忙不迭地三呼万岁?”
荣必聪没动手给女儿一记耳光,已经是非常忍耐了。
他掉头就走,这以后三个月,父女俩又陷入冷战状态,直到荣必聪得到了荣坤新工作的消息,吓了一大跳,才忍不住又寻上门来,找女儿说话。
荣必聪道:“你找到新工作了?”
“是的。”荣坤悠闲地答。
“是在电视台工作?”
“你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连报纸都有报道。”
“我以为你这种大企业家,只读财经新闻,不看娱乐版更不注意小道消息。”
“坤,我们好好地谈,别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
荣必聪的脸一拉下来,一睁眼,很不怒而威,的确有气势,荣坤也有一点点被震慑着,故而略为沉默。
“电视台的环境太复杂,不适宜你去闯。”荣必聪向荣坤说。
荣坤只是笑。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爸爸,我就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为什么?”
“一下子要我什么样的苦头也吃,争取人生经历,一下子却嫌行业复杂。担心我什么呢?吃了亏不就当成阅历教训就好,对我成长有帮助。在电视台里干活,成长得最快,这是你的理想。”
荣必聪为之气结。
是有这种儿女,跟父母斗起气来,连自己的幸福与前途都押进去。
这种感情上的以本伤人,最是年轻人会犯的毛病。
第6节 漂亮的女孩子
荣必聪很严肃地说:“坤,你把那份工作辞掉。”
“不。”荣坤很坚决地摇头。
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荣坤一人,敢在荣必聪跟前说上一个“不”字。
荣宇与荣宙就没有这个胆识。
不是说他俩绝对赞成荣必聪的意见,而是他们会得选择阳奉阴违,或者以一个不令荣必聪不开心的表达方式给他另提意见。
荣必聪问:“为什么不?”
“因为我需要工作。”荣坤答。
“我会给你另行安排。”
“怎么安排?”荣坤冷笑,“要我满意的职位我才会接受。”
“可以,我先介绍,你再挑选。”
“别再花精神,爸爸,除了荣氏企业总公司的职位我会有兴趣之外,其他的机构,我都不会挑选。”
“你要难为我?”
“不是要难为你,而是不要难为自己。再有韩森之类的人事发生,他们跑到最顶层处做功夫,你会得有分寸地照顾我,其他的机构就做不得准了,是不是?爸爸,希望你明白,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偏激!”
“对,先天性格再加后天栽培。爸爸,两者你都有责任。”
荣必聪再没有办法把话说下去。
荣坤打赢了一场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