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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之后,就如堤坝有了一个缺口,无法控制。一个大男人竟然伏在荣必聪的肩膊上狂哭得像个小男孩。

  荣必聪叹一口气,说:“继勋,何必如此!”

  “可是,我爱小玉,我真的爱她!”

  “你爱她,她不爱你,有什么用?”

  戚继勋猛然抬起头来,凝望荣必聪,神情悲惨得活像被判死刑的人。那种不愿意死而又知道不得不死的痛苦,充塞着他体内每一个细胞,叫他差一点儿就要尖叫出来,作为发泄。

  荣必聪深深地吸一口气,挺一挺胸膛,道:“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成功,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那时候,再回顾今日的你,你会觉得可笑、可悲、无聊。继勋,你必须相信我。男人之所以能傲岸矜贵,也仗着有女人深深地义无返顾地爱着他,否则,我们不会有尊严。”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荣必聪微微一怔,然后淡定地点头。

  “荣总……”

  “不要问下去,世界上有些事是不宜寻找答案的,尤其是得了答案而不能改变局面情势的,就要学习放弃寻根究底。”

  荣必聪稍停,让戚继勋稍稍安静了一点,才继续说:“如果你坚持要寻找答案,我教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答应三年之内不再问起此事的前因后果,这三年,依足我给你安排的方法去发展你的业务,争取成绩,三年后你回来,我设法让你得到有关的资料。”

  戚继勋问:“现在不可以告诉我?”

  “现在我的资料并不完整,看不到真相。我也需要三年时间去搜集,才能向你提供。”

  “好。”

  “我们一言为定。”

  荣必聪首先伸出手来与戚继勋重重一握。

  “荣总,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关于小玉的。”

  “好,问完这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你答应三年过尽,才重新有此权利。”

  “是的。”

  “好,你问。”

  “市场内关于小玉与你的传闻,是真,是假?真是真,假是假,我不能接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荣必聪的眼神像兀鹰。

  戚继勋在他的心目中像一只小鸡,随时可以将它啄食消灭,也可以不屑一顾。

  戚继勋顶着冒犯兀鹰的危险,几乎是引颈待戮。

  他不怕。

  要他忍耐三年,最低限度要给他一个信心的基础。

  戚继勋即使对荣必聪有残余的一点点信心,也必须抓紧,才有余力度过这三年日子,否则,他尽可于今日就来个了断。

  荣必聪终于开口了,他看到戚继勋的神情,知道他的决绝与不肯妥协,于是他答:“假的。”

  “你是说市场内关于小玉与你的传言是假的?”

  “假的。”

  然后,这“假的”两个字像生起了很多很多的回响,在戚继勋的耳畔不断地旋转着,挥之不去。

  “你已经拿到你的答案了。”

  “谢谢你。”

  “把小玉的后事办妥后,我需要你去展开一个商业的大行动,你要有充足的准备离港一个时期。”

  荣必聪就这样把一场风暴平息了。

  最低限度,戚继勋再盛怒、再激动、再忧疑,也只不过如一座睡火山,起码要三年之后才有机会发作。

  邹小玉的葬礼异常简单,戚继勋安排她火化,葬在永远坟场内那些白鸽笼似的骨灰灵位内。

  更因为男女家都是人丁单薄,没什么亲戚,于是灵堂很疏落清冷。

  惟一充塞场面的是,荣氏机构内的同事以及商界中人送来的祭幛与花圈,也算是有几分颜色点缀了灵堂内的一片素白。

  这些色彩是否能代表一些温暖,去安抚着戚继勋的心呢?真是寒天饮冷水,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举凡是熟悉香港人情的人,都会告诉你,今时今日,戚邹小玉的灵堂内还有人致意,面子不是给予戚继勋而是看在荣家的份上。

  倒过来看荣必聪夫人庄钰茹的丧礼,极尽奢华。整个殡仪馆的大礼堂包下来,还不够用。荣庄两家的亲属好友繁衍,一个礼堂根本无法容得下。

  于是拜祭也分等级,成千古奇闻。

  荣氏公关部拟好了亲友名单,要以地位名望亲疏分成了几个小组,不同组别指定有不同的拜祭时间。自然,能参加大殓仪式者就只有荣庄两家的近亲以及本城内顶级的官商望族,稍次一等的人物都被邀请在前一天或出殡当日早一点来尽礼。

  致祭的时间一如晚宴的座位安排,都是身份的象征。太多人想在荣府举丧当日,有资格被安排参与大殓的拜祭仪式了。

  城内有所谓四大家族,庄钰茹属于荣庄两大家族,其余高崇清家族以及韩统家族,当然都有代表拜祭。就是高崇清与韩统属于庄经世一辈,本来可以有借口不亲自来给世侄女送丧,但都不避嫌地亲身来了,可见庄经世与荣必聪的面子实在大。

  从来例由人生,借口之所以为借口,即是说那不是实情,只用在替自己辩护某些事情之上。

  能用借口来逃避出席某些场合,还真算给对方留有余地了。

  庄钰茹举丧的一天,若能向朋友说:“我要赶去送殡。”

  就是成功的象征。

  在丧礼上,荣必聪的神情是肃穆的。在盖棺的一刻,眼泪忍不住汩汩而下。

  场内有一起跟着丈夫来拜祭的女人,诸如高崇清的长媳高镇东太太与韩统的姨太太,就交头接耳地批评:“荣必聪竟然流泪。”

  “鳄鱼泪也是泪。”

  “他们夫妻的感情是否真的很好?”

  “谁晓得?”

  “不是说当年荣必聪喜欢的是庄钰萍吗?到不了手,才退而求其次。”

  “那庄家大小姐就是没福气了,千挑万拣地嫁了个落难王孙方国栋,今时今日的方家,哪里还有钱。

  “七三年在股市上跌得头破血流,虽然过了十年八载,渐有起色,但又在八四年的地产投资上摔了大大一交,怎么也翻不了身。”,韩统的姨太太问:“为什么庄经世不出手救他?说到底是女婿。你跟他们是姻亲关系呢,应该清楚。”

  高崇清的三女儿高掌西嫁给了庄经世的儿子,也就是庄钰萍与庄钰茹的弟弟庄钰华,故此与高家是姻亲了。

  高镇东太太沈婉湄对于她那小姑子高掌西根本就没有好感。

  因为高崇清三子一女,分别是镇东、耀南、掌西、定北,最能把持高家产业的不在于三个儿子,而在于高掌西手上。

  故此,做妻子的很替丈夫不值,对小姑更不生好感了,这连带对她的丈夫庄钰华的家族,也有点自然而然的心病。

  高沈婉湄于是摆出一副不屑的嘴脸,道:“庄经世根本是一毛不拔的人,庄家几兄弟姊妹全是失匙保险箱,现在这灵堂上的一位,若不是嫁给荣必聪嫁对了,哪有今日的风光。

  “而且呀,不是我说家里的人坏话,姓庄的下一代也不见得成才长进。我们家姑爷庄钰华就是出了名的没本事人,庄经世表面将事业交给第二代,事实上,实权仍在他手上。连儿子也不劳栽培,让他跟在我们三姑娘掌西屁股后头做应声虫,又怎么肯伸手去扶女婿方国栋一把。”

  豪门恩怨,是非黑白,关系纠缠不清,任何一个社交场合内都有人争相议论,听不胜听。

  丧礼的喧闹场面过去之后,庄钰茹终于入土为安。

  庄钰茹下葬之后,要处理的就是她财产的分配问题。

  第2节 医嘱的副本

  律师上官融老早就把遗嘱的副本分别交到荣必聪、荣宇与荣宙之手。

  其实遗嘱内容甚是简单,庄钰茹大致上把财产一分为二,平均给她的一子一女。此外,庄钰茹把手上的荣氏股权中的百分之十拨作永久慈善基金之用,管理基金之权属于荣必聪。本金原则上不能变卖及移动。其余荣氏股权就分给荣宇与荣宙,换言之,姊弟俩各有百分之十三荣氏股权。就连她拥有的首饰,庄钰茹都详细指定,哪些是分给荣宇,哪些是分给荣宙。

  荣必聪的产业之多,远在庄钰茹之上,因而没有把财产分到他头上去,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庄钰茹留给他一个银行的保险箱,说内里的所有,全归荣必聪名下。

  上官融在荣宇与荣宙跟前没有透露那保险箱内所有之物,直至他亲自造访荣必聪时,才对他说:“荣兄,我特别给你送保险箱的钥匙来。庄钰茹生前嘱咐过我把钥匙送给你时,才告诉你保险箱存放了些什么。

  “可能她知道,要办理遗产税事宜很费劲,故此先要我给你交代一声。”

  “很费你的心了。”荣必聪说。

  “她说,保险箱内其实只有你当年买给她的一件首饰,是一只镶了两颗心形钻石的戒指。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东西遗留给你,想是她知道你已有齐天下间的一切。”

  “内子遗留给我的其实已经很多了,我不是有一双儿女吗?”荣必聪说这两句话,不是不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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