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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贝家在香港的产业发展越来越发达,多少因着贝元岳家的势力使然,胡氏就越怕将来自己的亲生儿子贝政不及贝元般得父亲的宠。

  于是实行先下手为强,趁贝元仍然未站稳阵脚时,胡氏就在丈夫身边下药,说:“你呀,若要好好地栽培贝元,这就应该给他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

  贝桐道:“他年纪还轻,距离独当一面的日子还远呢!”

  胡氏说:“他跟在你身边干活不见得有什么长进,只会成了裙脚儿郎一名。事事不是依傍你,就是靠他岳父替他撑腰,这能成才吗?倒不如让他回大陆去,反正现在广东的市道放缓了,不必冲锋陷阵,只要循规蹈矩地看管事业就成。离开了你和章家的势力与照顾范围,那反而好。”

  贝桐一则很宠信胡氏,二则也觉她言之有理,于是就找个机会问贝元的意思。

  贝元一听父亲的建议,当即欢天喜地地答允,愿意携了妻子和那个初生儿贝清,回广州定居去。

  理由除了贝元很听父亲的话之外,也为了胡氏早就在他跟前说了一番话:“贝元,你要是有志气的,就不该再呆在香港发展,哪怕这块福地满是金矿。老实说,你干得再好,人家也只会觉得这是你跟在你爹后头,又沾了裙带尊荣所致。况且,有你在你爹身边,就连他本身所具的光芒都给掩盖了,人们嘴巴上说得不够难听,心上也想得很不干不净,还不是会笑你爹利用你的关系走路子。”

  贝元不是听不出他庶母的弦外之音,也深明自己是只棋子,用得着自己时,拿他的婚姻压阵,用不着时,就将自己束之高阁。

  惟其庶母是这样说了,就不能不看作一件事来办。

  贝元潜意识里也没有拒绝回广州去,因为珠江河畔有很多美丽而温馨的回忆。

  他心底有个隐藏得密密的意念,就是最好有机会能贝着伍玉荷一面。

  不为什么,只为思念她时,总在轻烟袅袅的迷蒙情景之中,叫他益添惆怅。或者见了伍玉荷真人一面,跟她交谈几句,得悉他婚姻美满,生活愉快,那就安心了。

  故此,当贝桐跟贝元商量着应否让他们一家回广州去时,贝元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贝元的妻章翠屏是个识大体的人,她虽出身于富户,但并没有为此而有骄横之气,对丈夫的决定很惟命是从。

  抱着贝清回广州去后不久,大战就爆发了。

  战争的岁月当然的不好过。

  贝清与戴彩如的童年就是在漫天战火之中度过的。

  戴彩如比贝清更不幸的是,父亲戴修棋在战火中遭逢不幸。

  在出事前的一晚,戴彩如还坐在父亲的膝上,听他讲故事。

  自彩如懂事以来,戴修棋每晚必在女儿临睡前给她讲一个故事,并且念一首唐诗。

  父女俩有个交换条件,就是每个星期戴修棋讲完一个故事,戴彩如就要懂得背诵一首唐诗。

  不论时势多艰难,日间干活多辛苦,晚上,戴修棋依然坚持抱着彩如,讲他那些故事。

  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戴修棋与伍玉荷夫妇才最能觉着家庭的温暖,浑忘了外头漫天烽火的可怖。

  这天晚上,故事讲了一个段落,戴修棋就对女儿说:“好了,究竟这被后母刻薄的小红能不能逃出生天呢?明儿个晚上就把这个故事讲完给你听,你得把我教的诗背诵出来,记得吗?”

  小彩如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就笑起来说:“只记得最后的两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那算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爹给你讲完整个故事,你就得背诵整首诗,否则就不算公平了。”伍玉荷说。

  “那好,明天我读熟了,晚上就念给你听。”

  “好,乖孩子,那你就赶快上床去吧!”

  戴修棋把彩如转交到妻子手上去,伍玉荷接抱着女儿,把她送到床上,盖好被,再亲吻了孩子的脸,就让她安睡去。

  伍玉荷回头望了丈夫一眼,柔声地说:“我们也睡吧!”

  戴修棋轻轻抱住了伍玉荷的腰,对妻子说:“玉荷,多谢你。”

  “多谢我什么呢?”

  “多谢你给我养下了这么可爱的女儿。”

  “那不只是给你的礼物,彩如是上天赐予我俩的,不是吗?”伍玉荷笑道:“好了,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

  “不,玉荷,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什么话,不可以等到明天?”

  “不可以。”

  “那么你说吧。”

  “我说了,你又会取笑我。”

  “嗯,那一定是老话,又问我生活可愉快,是吧?”

  “这个时候真是不必多问的,谁又活得愉快了。”

  “不。”玉荷摇摇头,伏在丈夫的怀里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活得愉快。战乱期间的生活无疑是困苦的,但我不怕挨这些苦,只要你对我好,有你的照顾和爱护,我就感到畅快和安全。”

  “玉荷,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

  “我当然是信你的,只是有些时我觉得你若有所思,那就令我担心了。”

  “什么时候呢?”

  “好像当你看到别人吸烟,或是你拿起香烟吮吸时就觉得你似有心事。”

  伍玉荷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抖动着,忽而抱紧了戴修棋,急嚷:“不是的,修棋,请相信我,我现今最爱最爱的人是你和彩如,别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不值得我去思虑了。”说着,伍玉荷竟流下泪来。

  过去的情缘必须消逝,现今的她无可否认是爱惜丈夫的,她为自己偶然不能自已,回忆旧情旧事而惭愧。

  戴修棋轻拍着妻子的背,说:“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千万别急躁。我是觉得把你娶回来了,就得肯定你生活得好,才是个尽责的丈夫,可惜,时不我予。”

  伍玉荷抬头看着戴修棋,用手指轻轻地压在他的唇上,说:“请别说这种叫自己委屈的话,你已经尽了责任,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嫁给你,我毕生无憾。修棋,告诉你,在婚前,我并不是这么想的,这证明婚后,你的爱护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感动着我的心,这叫我稍微忽视这段恩情都觉得是罪过。”

  “玉荷!”戴修棋情深款款地吻在妻子的额上、脸上、唇上,吻得两个人几乎再分不开来,叫伍玉荷的小嘴泛着微微的刺痛。

  “玉荷,”戴修棋终于放开了妻子,回吁了一口气,道:“如果战事结束了多好,我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把你和彩如带回我故乡去。”

  “那是小榄镇,是不是?”

  “对呀!在故乡我们祖上就买下了很多土地鱼塘……”

  戴修棋还没有把话说下去,伍玉荷就兴奋地问:“是回故乡务农去?”

  “对。”戴修棋兴致勃勃地说:“养鱼饲畜,栽稻种菜在今天也得专业人才从事,我是农科出身的,毕业后一直未能一展抱负,实在很可惜。玉荷,我有信心能发展一个规模很大的庄园。”

  “可是……”伍玉荷犹豫。

  “你不喜欢农村的生活?”

  “不,喜欢的,只要你喜欢,我必定会喜欢。可是,老爷会愿意你不照顾丝绸庄的生意,而下乡务农吗?”

  戴修棋轻叹一口气,道:“上下九的生意,我固然没有兴趣。最大的顾虑也是不愿意跟我的弟弟争,他没有上大学,全副精神时间已经放在父亲的丝绸生意上头,到我大学毕业了,突然回来就在丝绸庄坐上了比他高的位置,已经很叫他抱屈了,何必伤害了兄弟感情,反正父亲的业务是戴家人继承就好。”

  “一切等战争过去后再筹算吧!”

  “对,好日子必在后头。”

  伍玉荷听了丈夫的这句话,不期然笑了。两个她爱的男人,她的贝元哥哥与丈夫戴修棋都有统一的人生观,都给她相同的鼓励。

  “你笑什么?

  “我开心。”

  “开心?”

  “对,生活能有期望多好。修棋,有时日子实在艰难恐惧得再过不下去了,一听到你说这句‘好日子必在后头’的话,我就精神爽利,回复元气了。”

  “从来都是明天带动今日,希望牵着我们的手走,人生路就算崎岖,也能平安地走得过去。我忽然想,凄苦莫过于从前的杨门女将,满门忠烈,尽是女英豪,撑着场面的全是弱质女流,日子依然过得耀武扬威,轰轰烈烈的。”

  “怎么会忽然想起那些凄凉兮兮的寡妇故事来了?”

  戴修棋说:“也许是这两天翻了一些旧报纸,看到了关于京剧《穆桂英》的报道,就想起来了。”

  伍玉荷歪着头,仍带点稚气地说:“你知道,我上中学时,演过舞台白话剧,演的就是穆桂英。一个没有了丈夫在身边,依然活得顶坚强的女人,还是杨家将内的中流砥柱。”

  “你是把她演活了,是不是?”戴修棋问。

  “对呀,观众都叫好,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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