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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欣半开玩笑,半安慰她说:“别紧张,在美加吃‘三六’是违法的,等闲人等不会冒这种恶险。”

  “什么是‘三六’?”叶帆问。

  贝欣大笑不已,道:“‘三六’就是‘狗’呀。”

  等待的时刻最难过,也终于过去了。

  当贝欣见到那位把彼得送回给叶帆的人时,她几乎认不出对方来。

  “你不记得我了?”

  “你也姓伍,是不是?”

  “对,伍泽晖,记得吗?在温哥华见过你,我是做香烟分销商,专门负责美、加的华人市场。”

  “对了,伍先生,怎么会来侯斯顿呢?”

  “特别来看你。”

  “这是真的?”贝欣有点错愕。

  “能让我坐下来,好好地跟你谈吗?”

  “当然可以了。”

  贝欣兴高采烈地把伍泽晖请进客厅里,奉上了香浓咖啡,让他道明来意。

  “再到成记饭店去找你时,已经找不着人了,那个新老板答应把我的名片留给可能知道你下落的人,才终于得着了你的消息。”

  “是陈添吗?”

  “对,添伯给我摇了一个电话,他没有再在成记任事了,但离不了唐人街的圈子干活吧,很快就知道我在找你。”

  “添伯是我在温哥华的好朋友。”

  “我请他到我写字楼坐了一会,再请他上茶楼吃了一顿饭,让他确信我是个正经人,他才肯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且让我护着小彼得来了。”

  “多谢你,叶帆想彼得想得如痴如醉了,他们是患难之交。”

  “你的故事一定很多。”

  “是的。”

  “其中有一个关于你的故事,你可能还未知道。”

  “这是你远道而来的目的?”

  “是。容我给你一一道来吗?”

  “当然了,我在听着。”

  “你告诉我你的外祖母叫伍玉荷,原籍上海,家族是香烟的分销商。是这样吗?”

  “是的。”

  “当时,我心上就已奇怪,因为我祖父叫伍玉华,祖籍也是上海,祖上也是从事香烟分销生意的。会不会我们就有点亲戚关系呢?于是,我回家去问我的祖母。”

  “她怎么说?”贝欣不期然地紧张起来了。

  “答案令我惊骇。祖母告诉我,祖父伍玉华惟一的一个同父同母妹妹就叫伍玉荷,在广州出生,长大后嫁给广州上下九丝绸大王戴家当长媳妇,婚后还添了一个女儿。”

  都不用伍泽晖再说下去,贝欣就已惊呼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就已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世上的亲人真少,尤其是在异乡。”

  伍泽晖把贝欣心里的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贝欣只能不断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肯定比你年长,应是你的表兄呢!”

  贝欣尴尬地笑起来,眼眶不期然有种温热。

  “我该怎样称呼你呢?”贝欣问。

  “就叫我名字泽晖吧,这样更亲切。”

  “故事还没有讲完呢。”贝欣欢喜地说。

  “是的,祖母告诉我,当年祖父伍玉华年少气盛,跟家里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合不来,因为他是庶出,多少受到歧视,分明是伍家众儿子之中最能干的一个,但上海的烟业生意偏不放到他手里。一时生气,便带同妻子远闯美加。”

  那种有家有族有亲人,寻到了根的感觉温暖着贝欣整个人、整个心,使她如浸在一池微微有轻烟上升的温水里,舒畅得难以形容。

  是的,香烟袅袅,几多往事、几多温情、几多韵事。

  贝欣欢喜得跟伍泽晖谈彼此的家事,谈得浑忘了时间已由早上直带进黄昏。

  贝欣让伍泽晖知道了伍玉荷的一生际遇和自己目前的境况。伍泽晖也让她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形。

  伍玉华早就逝世了,妻子已是高龄,身体还过得去。反而是伍泽晖的父亲伍念祖的健康坏透了,长年卧病,要妻子服侍,自然不能管事,家业也就交到独子伍泽晖手上去。

  他们定居纽约,在北美各大城市的唐人圈子内都有香烟分销生意,由伍泽晖照顾。

  伍泽晖似乎真与贝欣一见如故,坦率地问:“贝欣,你对今后的日子有何打算?”

  贝欣忽然有些迷惘,一时间不晓得作答。

  伍泽晖很诚恳地说:“你在医院内的这份工作,没有多大前景可言吧,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们香烟业的行列,我是无任欢迎的。”

  贝欣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如此顺遂地归到伍氏家族的队伍里去。

  她开心地闭起眼睛来,合十祷告,心想:“是婆婆显的灵了。

  然后她很认真地说:“我怕做不来。”

  才说了这句话,便又立即殷切地补充说:“当然,我会尽力学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是肯定有心的。”

  伍泽晖笑起来,道:“那真是太好了,跟乐观的人共事,先就开心起来。”

  表兄妹俩重重地握了手。

  贝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那我要回温哥华去?”

  第三部分

  第9节 金融风暴

  伍泽晖已知道贝欣的经历,自然明白她为什么有这重心理顾虑,于是答:“这个问题,我们再商量吧!反正,我们家里和公司都需要你这么一个亲人与助手,北美市场是顶大的。”

  “谢谢,我真是太高兴了。单是有亲人已经令我手舞足蹈。”

  从伍玉荷去世,文子洋离开之后,贝欣只能视叶帆为亲人,实在很孤苦伶仃的。

  伍泽晖忽然说:“贝欣,你没有跟你父系的亲人来往吗?”

  贝欣摇头,想起了伍玉荷临终前给她寄来的信,便道:“婆婆去世时还在念念不忘贝家的情况,她告诉我,我祖母章翠屏回了香港,一直就没有音讯,将来我有机会与父亲的人团聚了,就了却她老人家的心愿了。”

  才说完这番话,伍泽晖就整个人紧张地跳起来,抱着贝欣的双肩,摇撼着她,说:“我晓得你祖母的下落呢!”

  这么一说,贝欣浑身的细胞都刹那间紧缩起来,她也慌忙跳起来,问:“奶奶现在还健在?”

  “应该是健在的。”

  伍泽晖这才重新把贝欣拉着坐下来说:“就前半年我回香港去跟烟草公司商谈业务,跟行内人说起来,知道章翠屏还健在,年纪很大了。而且……”

  伍泽晖忽然感叹起来,没有把要说的话流畅地说下去。

  “怎么了?我奶奶怎么了?”叭欣急问。

  “她的境况很凄凉。”

  “为什么?婆婆说,奶奶家是香港很有权有势的家族。”

  伍泽晖摇头:“那是七十年代之前的事,现在呢,今非昔比。

  “你听我说,香港这个地方,有钱就自然有权有势。章家在战前已是英资洋行的大买办,代理很多舶来牌子的洋酒、糖果、汽车等货品,盈利极丰,在资产、人际关系与社会地位上都是很强劲的。但,一九七三年的香港股灾,股票由恒生指数一千七百点直跌至一百○五点的这场金融风暴,把很多香港的豪富之家摧残得七零八落,当然这危机也扶植了另一批暴发户,很不幸,章氏家族是被取代的富户之一。”

  贝欣第一次闻知香港的情况,甚是惊骇。

  “我奶奶就是这样潦倒下来的吗?”

  这么一问,伍泽晖的表情更凝重,他往椅背一靠,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他代理的“三个五”香烟,抽出一根来,点燃,连连吸了两口,再把香烟递给贝欣,贝欣摇头,道:“谢谢,我不会抽烟。”

  伍泽晖把烟包收回袋里去后,才重拾话题,道:“你听过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的俗语没有?章家虽然倒台,其实日子仍不至于太拮据的,反正各房各户都应该各有私蓄,只不过是章氏企业因受股灾牵连而投资失败,宣布清盘罢了,并不是章家子孙个人的破产。可是,在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章氏家族各人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偏是一个章翠屏既没有夫家,亦无儿女,最疼爱她的父母已然逝世,那些兄弟姊妹都各管各的抢了章氏家族的剩余财产就各散东西,另起炉灶了,故而章翠屏变得年老家贫,晚景甚是凄凉。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她住在钻石山附近。”

  “钻石山?”贝欣有着极度的迷惑。

  “对,钻石山是香港的贫民区,极低下阶层的人才住在那儿。”伍泽晖也感叹:“奇不奇?那些贫民区都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钻石山、黄大仙。香港的贫与富,完全是天堂与地狱的境界。”

  贝欣睁圆了眼睛看她表兄。

  伍泽晖再解释:“香港人富起来,那种气派与架势,不是一般美加的富户可媲美,可是,穷起来绝对有可能比大陆的贫户更凄凉。一种境界是天堂,一种境界是地狱。”

  这就是说,贝欣的祖母章翠屏现在生活在地狱之中。

  这令贝欣觉得颤栗。

  她幻想着一个像伍玉荷似的老太太,孤身一人,风烛残年,生活在比小榄农村的环境更不堪更贫穷更艰难的环境之内,每天每夜跟失望和寂寞拼搏,那是多可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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