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被冷落的两位小妾伍刘氏与贝胡氏,因为初到异地,事事感到新奇,张罗着建立一头新家,也花费掉她们甚多精力时间,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尤其是伍伯坚的小妾刘氏不久就生下了伍玉荷,更叫她的生活热闹兴奋起来。伍玉荷虽是伍家的第六个孩子,但比她年长的五个孩子,都是男孩。刘氏生了一个儿子伍玉华之后几年,一直都无所出,而一到广东,就来“弄瓦”,这真叫她开心透了。
伍玉荷是在父亲生意畅顺,母亲又极度得宠之下成长的。
童年时,伍玉荷与兄长伍玉华就跟贝桐家的两个孩子常常玩在一起,也是缘分的关系,贝桐的长子贝元很喜欢伍玉荷。
贝家有客人携来精致的糕点饼食,贝元总是给庶母胡氏说:“留给玉荷妹妹一份,她喜欢吃甜的,见了这糕点就会开心。”
胡氏把这些情况看得多了,甚至有一天在丈夫跟前说:“你的长媳妇儿已经有着落了。”
贝桐扬一扬眉,奇怪地问:“你的这句话是怎么个说法了?”
“你的宝贝儿子呀,嘴边老是挂着伍家姑娘的名字,他心目中的玉荷妹妹比什么人都要贵重似的。”
贝桐笑道:“孩子话与童子心,都作不得准。”
胡氏说:“且看着走吧,那也要看他们长大之后的缘分。”
事实上,伍玉荷与贝元这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少男少女,在感情上的确是有很深刻的交流的。
就因为父亲是经营华洋杂货的,故很多时候有新鲜玩意儿拿到家里去,伍玉荷也必会把她获得的这些新奇玩物留下来,送她的贝元哥哥一份。
记得伍玉荷十岁的那一年,有天忽然听她的母亲说:“这个黄梅时节真恼人,天气难于揣测,带孩子一个不小心,就要闹病。我前天看到贝元时,就觉得他的脸色不怎样好,果然,如今就真发起烧来了。”
伍玉荷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她母亲斜卧着的那张贵妃床前,扯着她的袖子道:“娘啊,贝元哥哥怎么病了?你带我去看他。”
“明天吧,今天娘也有一点点头昏脑涨的样子,想歇一歇。”
说罢了,便干脆闭上了眼睛。
伍玉荷心上一急,眼珠子一转动,调头跑进她乳娘的房里去,不由分说便拉开了乳娘那床头柜的抽屉,翻出了一盒西洋感冒药来。
伍玉荷记得她父亲伍伯坚把这包药交给她乳娘时说:“这西药蛮有功效的,有什么身体发烧发烫,头晕身热,服下去,很快就没事人一样了,只是小孩服食时宜服半粒,免过量。”
伍玉荷知道乳娘习惯把一总要紧的东西都堆放在床头柜的抽屉内。
她带稳了药,就阔步走出大厅来,刚好寻着了管家的陈忠,便嘱咐他说:“忠伯,你给我备车。”
“备车?”
“对呀,叫司机备车。”
“你跟二奶奶要上街去吗?”陈忠问。
“不,只我一个人要外出。”
“六姑娘,你可是要到哪儿去了?”
“上贝家去。”
“那总得有个人陪着你走才成。”
“很好,就挑你陪我走一趟吧!娘没空外出,乳娘又上街购物去了。”
伍玉荷一边扯着陈忠的衣袖子,一边就走。
那陈忠又不敢忤逆她,知道这伍家六姑娘是老爷和二奶奶的心肝宝贝。
再说,她也不是要上什么闲杂地方去,贝桐老爷家是二奶奶常去的地方。于是就在半推半就之下,给伍玉荷备了车,陪着她走这一趟。
才下了车,伍玉荷就把陈忠扔下,让他应酬着贝家的家人去。她自己像只识途老马,箭也似的飞奔到贝元的房间去。
“贝元哥哥!”伍玉荷朗声高叫。
“玉荷妹妹吗?”贝元回应着。
他是认得对方的声音了。
贝元刚睡醒,闷在床上不知该干什么,听到伍玉荷的呼唤,真是太喜出望外了。
伍玉荷跑到贝元跟前来,一伸手就摸他的额,那举动跟成年人无异。
贝元禁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伍玉荷睁圆了眼睛,问:“贝元哥哥,你笑什么呢?你不是有病吗?”
贝元答:“有病归有病,可笑归可笑。你刚才那个模样,有点像三婆。”
三婆是负责带贝元的贝家老佣人。
当贝元头晕身热时,三婆最作兴久不久就伸手去探贝元的额头,然后皱一皱眉道:“热度还未退呢!”
她的那副表情,伍玉荷竟然学足了,因而引得贝元发笑。
“你的热度真的还未退呢!”伍玉荷说:“来,我给你带了药。”
说着便从口袋里摸出了那盒西药,打开纸盒,就掏出一颗药丸来,道:“是我们福和洋行分销的西药,我爹说很奏效,万试万灵的。”
贝元道:“那只是用来吹嘘的说法,不一定准。”
“我们福和卖的都是好货。”伍玉荷很有信心地说。
“我们永泰栈一样有很多好货呀,就是没有你这个牌子的成药。”贝元答道。
他才这么说,伍玉荷就红了双眼,抿着嘴,差不多就要哭出声来。
“玉荷妹妹,你怎么了?”贝元急问。
“人家一片好心赶来救你,你竟不相信我了。”伍玉荷嗔道,把一张小嘴嘟得老长。
贝元慌忙伸手捉着伍玉荷,道:“哪有这样的事,玉荷妹妹,你来看我,我还来不及高兴呢!”
贝元说罢想了一想,便又道:“你带了什么药来,我都服下好了,拿给我。”
伍玉荷道:“你不怕那是吃坏人的假药?”
“不怕,当然不怕。只要是你给我吃的,哪怕是毒药,我都吃掉它,这样成不成?”
伍玉荷一听,就破涕为笑了。
她把一颗药丸放在掌心上,想了一想,道:“不能服食过量,一分为二,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你也有发烧吗?为什么也要吃?”
“陪你吃嘛!”伍玉荷歪着头道:“要是坏药吃坏了人,那我也陪着你吃坏肚子好了。”
说着便把半粒药丸递给贝元,两个孩子就笑着把药丸吞服下去。
才吃完,贝元就道:“我这就好了。看,没事人一样了。”
“这么见效吗?”
“对呀!因为福和卖的都是好东西。”
伍玉荷一想,就知道这是她的贝元哥哥刻意地逗她欢心,禁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他俩名副其实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可是,长大到十八岁的那年头,情势就有了很大的转变。
在香烟业务上,作为分销商的福和与永泰栈,竞争是越来越白热化了。
同行如敌国,这叫伍伯坚与贝桐二人无形中有了多少心病。
伍伯坚原本是个老实保守人,不会得过分张牙舞爪,但这些年经他手推行的业务,成绩是一落千丈。
伍伯坚做事过分保守,在订货上尤其不会急进。
当新的晋隆洋行把英国香烟“老刀”牌推介到中国市场来后,催促各分销商多拿货品。甚至把佣金由原先订的百分之零点二五,增加至百分之零点五,涨幅一倍作为鼓励。
其时分销商多要先垫出货金,再从市场上收回货款,这种制度也是老晋隆洋行的大班想出来保障自己的方法。
可是,为了帮助英国香烟打开市场,优惠条件层出不穷。除了佣金折扣大幅上扬之外,还有在垫金上下功夫,让分销商先取货,后付款。
这就等于让分销者做无本生意,非常有便宜可占。
事实上,老晋隆洋行之所以肯信任分销商,也因为自从二十世纪初叶引进香烟之后,一直跟这几间国内有名的华洋杂货洋行交易,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底子,觉得可靠,才肯先货后款。
本来,这一总新的优惠条款加诸于英国出产的“老刀”牌香烟推销运动之上,应深受分销商欢迎的。
但,伍伯坚的想法就不一样。
他总觉得广东俗语那句“怎会有如此大的一只蛤蟆通街跳”是最具警惕性的。
如此的额外优惠,可能就是因为英国这种“老刀”牌的香烟品质较差不多,非要多出法宝吸引分销商不可。
伍伯坚还慎重地考虑到两点。其一是美国香烟“老车”牌来华后,好不容易占领了市场,用家已经很习惯这种美国烟的味道了,如果把资金和精神分到英国的“老刀”牌香烟上,是否会过分冒险丁?等下失去了“老车”牌的长期用户,又抓不到喜欢“老刀”牌的新主雇,岂不前功尽废?
其二是作为分销商,先别管货是即付现金抑或赊款经营,认购了的货额是不能退回的。如果一时贪念,以为有便宜可占,胡乱大量进货,到头来,市场承接力弱,货品囤积过甚,所慊的佣金远远不如应付的货款,这条数可不是闹着玩的。
为此,伍伯坚决定采取保守的态度去对待“老刀”牌香烟。
他的这种心态和决定刚好跟贝桐相反。
第一部分
第3节 大展拳脚
贝桐的个性比较爽快勇猛,他看到要把实力雄厚的同行对手打败,使他的货品占市比例凌厉上扬,必须要有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