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明轩心上只有一个强烈的意愿,他不能让杠杆收购计划横生枝节,在这个自己事业生死存亡之际,他希望摒除一切障碍,好全神应付。将来事成了,名登宝座,他更不要逊君在益丰任事,徒惹麻烦,予人口实。万一不成功,自己必成董劲一铲除的对象,丁逊君若还效忠敌人,自己心上如何会好过?
可是,汤明轩明白要丁逊君就范,不是强硬手段可以应付,因而他平静地说:“我的意见诚恳地提出来,你好好考虑,我不勉强你,至于范兆荣,他不是个撩是斗非的人!”
的确,范兆荣并不作兴搬弄是非,然,他目睹丁逊君与汤明轩的情状后,心里有数。爱护甥女,人之常情,况且,范兆荣有愧于心,诚恐汤明轩婚变,是自己把颂恩改变为职业女性之故。事实上,不由他不担心,颂恩对工作的投入,反映她对家庭生活的日益冷落,这责任谁要肩负?
说到头来,范兆荣在男女私情上还是守旧派!他也有外遇,然,老妻是认可的,这才叫妥当。再朝另一方面想,现今这姓丁的女强人,不见得自甘做妾,无名无分地跟明轩过一世。明轩又除了一纸婚书还有吸引外,不见得家资富厚到可以丰盛的物质弥补外室的缺憾。如此一来,不放过的会是丁逊君,受害人却是自己溺爱的盛颂恩,怎能令范兆荣放心?
故而,他狠下心,在回港后就把颂恩叫出来,郑重地说:“颂恩,你大概已玩够了吧?是回家去的时候了!”
“舅舅,你说的什么话?”
“我看你还是专心做家庭主妇好!世界上很少女强人有个完整快乐的家庭!”
“此言未必无理,可是,不见得家里头有人专心家务,就保证不闹婚变!”
盛颂恩是聪明人,范兆荣的几句话,已经透露太多。
她心上抽动一下,一种莫可明言的痛楚,油然而生。
要来的祸劫,谁也躲不了!
盛颂恩知道是时候了。
证券界的人接触面极广,她已不只一次听到有同行有意无意地给她说:“盛小姐,别染上女强人流行病啊!你若赢得了全世界,却失去丈夫,又有何用?”
谁说不是呢!从前颂恩专心一致的做归家娘,婚姻一样危在旦夕。
女人若赢得了婚姻,而失去其他,自然无所谓。若然婚姻是早晚要出乱子的话,倒不如及早谋定后路,名落孙山之余,把个安慰奖抢到手也算一场造化了。
第37节
“颂恩,你好固执,我后悔把你收容下来。”
“舅舅,这不算引狼入室,我是真能帮得你手的!”
范兆荣并不否认这点。半年下来,盛颂恩的业绩骄人!香港这地头上任何一个行业,多不会辜负背城一战的勤奋人!
“可是……”
“舅舅,我若出了什么事,不怪你,好了吧?”颂恩不忍心他老人家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于是实话实说,发誓不把责任往范兆荣肩上放。
范兆荣还有什么话好说了。
汤明轩是在星期日晚回港来的,盛颂恩没有外出,坐在家里头看财经杂志。
“在机上吃了东西吗?”
汤明轩点点头:“一直在家?为什么不到外头走走,难得有假期?”
“刚跟舅舅去喝了杯咖啡!”
盛颂恩淡淡然地一说,汤明轩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两夫妻并没有来得及刻意回避,四目交投,尽在不言中。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盛颂恩终于问了:“是丁小姐吗?”
汤明轩没有答。只微垂眼,把望住妻子的眼光移开了。
一室的静谧。
汤明轩以为盛颂恩跟着会说一句:“果然不出我所料!”
然,没有,盛颂恩没有说。
颂恩心里头或有这个感觉。然,她已开始学习审言慎行。因为在工作上头,她不时遇到那些肤浅得可以的客户,三句不到,就尖酸刻薄,老教人下不了台而后快,比起一些有学养的投资者,分明亏了大本,还大大方方地安慰颂恩:“如果个个经纪都料事如神,就根本没有股票经纪了,尽力而为,已很称职了。”
颂恩知道人在江湖,尤其要对故作大方的人表示敬意,心里头不舒服,仍不出恶言,甚不简单!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盛颂恩到底还是个念过书的人!她找不到理由要破口大骂!
客厅内的气氛,静得恐怖。颂恩只好艰辛地移动身体,步步维艰地走回睡房去。
房门一在身后关上,她就直冲到洗手间去,再带上锁,双手紧握着胸口的衣衫,连连喘息,眼泪如崩堤似的涌出来。
心理准备还不够充足吗?为什么还是哭了?
然,哭出来舒服得多!到宝荣任事以来,心上老是郁郁不欢,强颜欢笑,像个癌症病患者,明知身有顽疾,医生却老不肯宣布尚余多少时日,等呀等的,情势日益恶化,各人却又知之为不知,越刻意隐瞒越教人难受。到了今天,终于正式宣布末日,反而是心上一宽,哭出来了沉淀心底的哀痛!
天下间要经历婚变的当然不只盛颂恩一个女人,今天今时,配偶有婚外情,已普通得一如人的生老病死,可惜得很,明知不能避免的哀痛,仍然痛。
汤明轩呆坐在客厅一整夜。
他太羡慕那些花天酒地的同事与朋友,婚姻的沉闷如要获得调剂的话,应该寻花问柳去,一旦用情,就要苦痛!
他对不起两个女人,然,损人而不利己之事,何苦来哉?
他,汤明轩得着什么了?短暂的欢娱,惹下了三颗一时间无法疗治的伤了的心!如此的得不偿失!
汤明轩承认,一个男人只应拥有一个女人!他为自己曾经希望同时保存两颗爱他的心而惭愧。然,如果他是真真心心地爱恋着这两个女人呢?为什么一般人总不肯相信男人能同时对两个女人有真情真义?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知道在颂恩与逊君之间,他起码要放弃一人。然,明轩再三地安慰自己,真心诚意地对待人,并不能算错!
烦恼与伤感的情怀,如午夜里的冤魂,最经不起大都会的太阳一晒,立时间就要退避三舍,代之而起的是一连串的工作与工作上头的困难!
盛颂恩今天细意地打扮,才回到宝荣去。说到头来,陈列自己的悲痛是最无谓与失礼之事,好歹不要让同事看到眼袋子跑出来才好!
盛颂恩恶运接踵而至,常言有道:祸不单行,原来是真有的一回事。
颂恩的一个熟客麦永富,是南北行老商人麦耀华的独生子,跟范家人十分相熟,因而开了个股票户口在宝荣。经纪都怕麦永富那二世祖的臭脾气,免得过不做他的生意,偏就是颂恩一股愚勇,把户口接上手来管,半年下来,倒也平安无事,于是给予小麦的展也随之而宽松了。
就是直至五天前才出的事,小麦突然拨电话给颂恩,要入恒茂集团五十万股,当时恒茂股价在八角半上下活动。市场似有传言恒茂获得西德一家著名电器的总代理权,这也许是小麦看好恒茂的原因。谁知才一买入,翌日就知道传言非真,股价立即狂泻。过了几天仍未见小麦的支票送来,颂恩不住地拨电话甚至上门找他,就是不闻人声,亦不见人影。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午膳时,颂恩竟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厅前碰上小麦。
颂恩立即抓住他,委婉地示意,要小麦结账了。谁知小麦吃吃笑地答:“你大小姐故弄什么玄虚呢?我什么时候托你入过恒茂的股票了?”
颂恩真想当场怪叫,然,她总算沉得住气。还是老话,要来的劫数,一定躲不掉。江仔早就告诫过她,股票经纪有史以来,拖欠客户之数,起码十倍少于客户赖的账。
不论是人情抑或金钱,对方要不认账,自己死缠烂打,不管用,一念到连婚书都不成束缚,颂恩的心就冷掉大半,其他的还能算什么了?
她呆望着小麦一会,掉头就走了。
差点把刚在她身旁擦过的一个老者撞跌在地。
颂恩慌忙地扶住对方,连声地说对不起。
“是你,颂恩!”
“华叔,你好!对不起,我太冒失了!”
“你面色不大好,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赶时间赴会而已!”
颂恩当然认识麦耀华,小时候跟母亲与舅母到南北行去,这华叔叔一见是她,就拿手捏她的小圆脸,随即把几块甜甜的蜜枣糖塞给她。
颂恩心想,真难为华叔,老好人竟养出了这么一个不务正业不负责任的二世祖!身家总有用完的一日,他又如何在社会上站得住脚?
颂恩当然可以挑这时间,就在华叔面前数落小麦,说不定一盘枯账会因此而有了着落,然,何必做这种人?
颂恩心算过,就算是代填小麦这笔生意的损失,差额还是自己能力范围以内的事,不值得小题大作。只怪有眼无珠,得着一个宝贵教训,以后要带眼识人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