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逊君没答腔,心头突然牵动一下,不辨悲喜,或许二者兼备。既开心汤明轩对自己的关怀,又觉得对方多了一点点的残忍!
男人很难看得见女人的愁苦事,汤明轩无法明白一个孤军作战的女人所承受的压力,太多午夜梦回的清冷,绝对会把一颗原本善良的心变酸。男人真的不明白,因而难以寄予适当的谅解与同情!
又或者,男人只愿意明白他心目中愿意去了解与相帮的女人!
因而方坤玲在汤明轩眼内必成歹角,而她,丁逊君呢?……
丁逊君的心卜卜乱跳。
“多谢你提点!”逊君赶快答以简单的一句话,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汤明轩微笑着:“我是有点偏心,这叫没法子的事。
丁逊君的心差点跳出胸口。
没有男人在她面前如此含蓄地露骨过!
丁逊君自出道以来,当然遇过想跟她吃完一顿饭就上床的男人,也有人约会她,算是尝试走在一起凡两三个月,结果彼此连谈话兴趣都无法维持,又是不了了之。
只这一次,跟汤明轩是不同了。
丁逊君陶醉于那份朦胧若梦的感情,舍不得放下似是而非、欲拒还迎的挑逗感觉。
丁逊君知道她越来越想入非非,如果对方不走,是否下逐客令,还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浑身在这一刻血脉澎湃!不能再往下想了!
“很晚了,我得走啦!”汤明轩竟说了这话。
“好,送你!”丁逊君立即反应,心随之而有刹那的麻木。
“不,别客气,你送我下楼去,我又不放心你独个儿再上楼,如此这般,怕要走上走落几十次,还没收场?”
“那么,不送了!”
丁逊君站起来,开了大门,笑着:“慢走!小心楼梯既高且直!”
“微醺的人还能把持,晓得路!”
门关上后。
丁逊君咬碎银牙。一种意犹未尽、心心不忿的无奈袭上心头,很委屈的感觉!
她躺在床上,恨自己没有能力一睡不起!不再受这种自讨回来的没趣!
再想深一层,不是不恐惧的:她下意识地明白需要伙伴的迫切感原来已在蚕食全身,如一窝蚂蚁爬行在细胞内,令她惴惴不安,有殷切寻求解决的冲动。
这姓汤的,显然下了饵。本来愿者上钩,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只是捕鱼人又轻轻放过猎物,让自投罗网的她,徒剩一阵挥之不去的失落。
自尊心微微地受创。
肯定又是无眠的一夜。
失眠的人,当然不只丁逊君。
在这事件上受牵累的还有盛颂恩。
汤明轩回家去后,夫妇二人狠狠地吵了一场架,不是丁逊君所能想像的。
“明轩,我一直等你回来吃晚饭!公司的护卫员说你九点左右离去了!”
明轩没有答,把领呔外衣逐件除下来后,钻进被窝去。
“明轩,我有权查问你的行踪吗?”
盛颂恩用力揭开了盖着丈夫的棉被。
汤明轩伸手把棉被取回,重新好好地盖上,答:“当然,你有权问,我有权答,”明轩背转身:“或者不答。”
“你没有一个完满的答案,所以不敢答。”
明轩不再做声。
“明轩,你这是跟我斗定了!”盛颂恩猛摇明轩的肩:“你说,你说啊!”
“太多人要跟我斗定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你的态度令我厌恶!”盛颂恩突然放声嚎哭。
“颂恩,请让我睡去,明天早上你可以睡至日上三竿,我还是要大清早爬起来上班的!”
“对,你是一家之主,你有自由权处理自己的时间、行为,甚至感情、思想。上班时生龙活虎是为了家计,下子班回到家来,闷声不响地蒙头大睡,也是为了家计,我应该忙不迭地感恩图报。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对家庭作出贡献,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讨回我的一份应得的奖赏吗?”颂恩呜咽着:“我只不过希望你早点回家来,跟我好好闲话家常,我有错吗?”
“没错,你没错,错的是我!”
“你这是赌气!”
明轩当然是赌气的,他委实有气在心头。刚才跟丁逊君独处一室,如果真要把持不住,只怕现在还是软玉温香抱满怀,就因为千钧一发之际,感念夫妻恩情犹在,不好横生枝节,硬把一腔热情压下去,丹田下那股温热被强迫于刹那间冷凝,顶难受!
汤明轩在想,为什么女人的委屈才是委屈,男人的受罪却老是活该?
很不容易让理智战胜情感,心上仍留着苦苦挣扎的创痕,现今正想稍事歇息,还要受尽噜苏闲气!实在有冤无路诉,有苦自己知!
他的难受,无从向妻子解释!正如他也不容易感受到对方所承受的压力一样!
颂恩今晚是大大地发了脾气,只为今午从电视的下午茶节目学了一款菜式,立即下厨照办煮碗,意图取悦明轩。然,自黄昏开始,菜是凉了再热,热了再凉,一分一秒地捱着过去,直盼至八时多九时,摇电话到办公室去问,那答案竟是:“汤律师刚刚走了!”
那护卫员还加了一句诠释:“写字楼现今没有人了!丁小姐也跟汤律师一道离去!”
就是如此这般,盛颂恩浑身冰冷。
一个人把毕生寄望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危险的。故而寡妇死掉儿子,会得如此无药可救地肝肠寸断!
就算普通人的每年大计失败了,那份失落,也绝不好受!
一日里头的一个小希望,顿成泡影,同样有悲凉的感觉。
盛颂恩生活简朴,她那每天的愿望其实卑微得很,只不过要待丈夫回家来跟自己多说两句话,吃两口自己巧手制作的菜肴而已。
可惜,命运总不会因人的妥协而予以额外慷慨!谁肯放弃荣华富贵、叱咤风云,并不表示谁一定能清茶淡饭、安居乐业。
不是不令人气愤的!
这不是小题大作,这是日子有功,忍无可忍。
第22节
于是颂恩盛怒,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恼羞成怒也好,情亏掩饰也好,总之,你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下班晚了,甚而跟同事去喝杯茶才回家来,这也要解释?”
“跟你去喝杯茶的人不简单!”
“多谢你的抬举!”
“你已站在她的一边!”
“这才不教你失望!”
颂恩差点想吐血。
“姓丁的为什么如此吸引你?”
“因为我在她生命中微不足道,极其量只占一个很小的分量。”
话说了出来,收不回去。惊骇的不只一人。
盛颂恩有如旱雷轰顶,只觉天崩地裂。
汤明轩耳畔听到自己的说话,都大吃一惊。积在心里头的意念,一下子受了压力,就被挤出口来!
这一刻,他似乎在解释给自己听,为什么连日来心神不属,为了对丁逊君产生的绮念而坐立不安,其故安在?只为她并非唾手可得,主观上,逊君对他的态度日益若即若离,感情是似有还无。客观上,他是有妇之夫,身分复杂,对于自来自往,才气纵横的江湖侠女,自承贬了些少地位与身分!因而逊君在自己心目中不期然地变得高不可攀。
何其不幸,难到手的猎物,从来最最最最矜贵!
他无法否定自卑,由此产生惶恐,故而患得患失!
刚才,究竟是心上擦不掉道德礼教的阴影,还是不敢冒粉碎自尊的重险而迫得做个坐怀不乱的君子?迷糊不清,无从深究。
现在,他是清清楚楚地把胸臆内一口乌气,乘机全发泄到颂恩身上去!
无论如何,汤明轩认为自己对盛颂恩不但不过分,且是把自己的郁郁不乐建筑在颂恩的幸福之上。
卧房内终于一片静谧。
盛颂恩不再吵闹,她扶着床沿睡下,整夜,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住地思考着丈夫那两句话。
明轩说的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了。爱情上的安全感其实是毒药。天下间的此志不渝,是个人的忠贞,却可能是对方的负累。
贫穷的人,才会领会粒粒皆辛苦。豪门富户的谷食长年爆满,他们连体会到好天贮备落雨米都有困难!
结婚多年,把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放在家庭主妇的角色之上,把一分一毫都用作汤家家用上,把一丝一寸的心怀都投注在一个男人身上。一下子,那男人说出如此一句无情话,自己就干净利落,清清楚楚地成了另一个把时间感情理想都作分散投资的聪明女人手下败将!
自己还要不要笨下去了?
一夜之间,觉醒良多!
颂恩翌晨比明轩更早起。
她未到九点,就已跑上宝荣经纪行去。范兆荣的秘书杜太太真勤力,老早坐在办公桌旁看报,并且剪下重要的财经新闻,让老板回来过目。
杜太一眼看见颂恩,慌忙站起来招呼:“盛小姐,早晨!范先生通常在九点才回来,他习惯跟行家到陆羽茶室去饮早茶!十年如一日!”
“没关系,我等好了,反正要花时间看报纸!”
盛颂恩从不肯花神看经济版,今天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