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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锦基禁不住叫了一声:

  “主席!”

  还没有机会把说话讲下去,杨慕天即以手势阻止了他。

  很明显地,杨慕天不要别人打扰自己。

  他的确极度惊骇,之后,他竭力思考,试图把全身的血液抽回来,再调度到脑袋去,企图寻个水落石出。

  令杨慕天如此错愕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并不单纯为了这女子出类拔萃的容貌,更不只由于她异军突起的叫价。

  而是一段早巳尘封的往事,就在这女子出现的一刹那,再重新被揭起。

  会不会是她?这么的似曾相识?

  杨慕天一边使劲地思想,一边竭力地要甩掉脑海里残存的阴影。

  单是这种矛盾与冲突,就足以令杨慕天觉得自己被扯到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务必要仔细重翻往昔的旧帐,才能认定这眼前的女子,是否是跟他有过宿世前缘的一个人!

  但要重视往昔,对他是何等残忍的一回事!

  谁愿意自揭疮疤?

  然,除了那阵浓不可破的光彩,令这女子闪闪生辉之外,那容貌、那笑靥,那眼神,都宛如来自远方,仿佛在那乡间河畔,第一次相识她时的模样!

  杨慕天不会忘记,这二十年来,其实屡屡的在梦中,不期然地与她相见。

  真不能置信� �

  如今的光景或者纯粹幻觉而已。

  怎么可能?

  分手时,对方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生不欲生,死不能死,彻头彻尾挣扎的落难人,怎么可能摇身变成这个样子?

  才否定了这个可能,随即为自己带来更大的震惊。

  然则,杨慕天又如何?

  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在这闻名全球的传奇小岛上,普遍得不再为人带来震惊,只会教人津津乐道。

  自己就是一个现成实例。

  对方何独不然?

  杨幕天手开始冒汗。

  正因为思考过激,猛力抽回多年往事,使他整张脸,涨成紫红,头筋涌现,皮肉微微颤动。

  拍卖官已循例喊了最后一次价,随即拿起木槌,在台面上一敲。

  就是十二亿元,罗祖谋家族的大本营,传至第三代,就转手到这位一望令人惊骇、再望教人荡气回肠,三望就要死心塌地倾心相许的奇女子手上了。

  也没等在场各人惊魂甫定,这一头拍卖官拍了板,那一头,奇女子像一阵阴风似的消失了,形同鬼魅。杨幕天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大局已定,王锦基与施震鸣齐齐望住老板,听候他的发落,

  过度的震惊,根本使得杨慕天无法思想有关地皮拍卖一事,

  他稍稍定下心神时,拍卖场的人群已经在撤退。

  究竟有多少人向他抛下同情怜悯的眼光,甚或意图上前安慰几句,杨慕天都没有注意到,他根本的不在乎!

  他回过气来,就在两位助手陪同下,步出拍卖行。

  拍卖行大厦门口,堆满了记者,都争着采访这位落败的财经巨子杨慕天。

  当然的无可奉告。

  永盛楼与拍卖行都在中环,原是几分钟的脚程,就为了饶倩真的周到,老早通知司机去接,免得记者群亦步亦趋,直跟着杨慕天,沿途采访。

  才坐在汽车上,杨慕天就已渐渐控制了情绪,恢复常态。他对王锦基说:

  “查到了其中的来龙去脉没有?”

  对,只一转眼的工夫,杨慕天就向他下属拿答案。

  这是他的惯技。在香港商场之中,也并非独一无二的现象。

  任何一个规模庞大的机构,任职的高级人员经常要三头六臂,有什么业务上的重要资料与消息,都要尽快打探出来。效率完完全全比美联邦密探队。

  因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哪一个企业巨子,会甘愿打输数?

  守在他们身边的一群手下,个个都是官高厚禄,其来有自。

  无人在世上有责任白养了谁?

  谁要老板久候三分钟仍拿不出答案来交代,办事不力的印象,立即输入波士的脑袋去,绝对有永远刷除不掉的危险。

  今日发生之事,非同小可。

  王锦基能未足四十岁,就坐上了永盛集团母公司的执行董事职位,除了他的学士与硕士学位之外,还在他办事的惊人效率,深深打动杨慕天的心。

  谁在今天没有一两个劳什子的学位了?

  别说大学毕业文凭,连拥有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的众男女,一字排开,肯定长过皇后大道东、中与西!

  可是年纪轻轻成为大机构的董事成员能有几人?

  王锦基随即露了一手,即抓起电话接回永盛集团的公司秘书部,单刀直入,问那头头李家雄:

  “怎样?刚才嘱你跟拍卖行的冼道仁联络,取到资料没有?”

  对方不住地讲,只见王锦基立即写在记事簿内。

  挂断了电话,王锦基便如数家珍地向杨慕天报导:

  “是菲律宾的一个华裔家族财团。”

  “她叫什么名字?”杨慕天迫不及待地问,对其他资料似乎完全不在意。

  “庄竞之。”

  杨慕天的脸色就在那一秒钟煞白。

  简直自得像一张纸。

  全身的血液,好像被吸血僵尸一下子抽离似的。杨慕天咬牙切齿,冷冷地在心里说:“好!不愧是巾帼须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那一定是她无疑。”

  王锦基知道老板今日心情奇劣,故而动静怪异。没有他的指示,就再不敢把查到的资料讲下去。

  事实上,资料也极有限。

  拍卖行的冼道仁先生当然有十足证据,知道这位庄竞之小姐有充裕的资金竞投,才会让她参与,更特地陪在她身旁。

  根据冼先生办公室透露的资料,菲律宾国家银行以及中东的国际银行同时向拍卖行提出了担保,可知这位庄竞之完全是实力派的大富豪。

  杨慕天经历了这个巨变,有一丁点的晕眩,定过神后,他嘱咐司机,

  “回深水湾去!”

  这就表示要倒家了。

  沿途车厢内的气氛死寂。两位助手当然不敢发一言半语。

  直看着杨慕天走进他的寓所,车子才再驶回永盛楼去。

  杨慕天返寓所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直没有走出来。

  家里的人知晓他的脾气,连妻子卢凯淑在内,都不敢去惊扰他。

  杨慕天的书房前有一系列的落地玻璃窗,他坐在那张十九世纪法式古董皮椅上,仍能居高临下,看到蓝天碧海。

  深水湾的海港景致,尽入眼帘。

  杨慕天无力地把自己抛在皮椅上,完完全全地不知所措。

  庄竞之!

  二十多年前,杨慕天也是在一个晴天,认识了庄竞之� �

  地点却是中国广东之北,曲江县韶关的一个叫马霸的地方。

  杨慕天的父亲世代都是这马霸的地主。

  说起马霸,面积虽不太大,却是举国闻名的出产丝苗米最盛最靓的一处地方。

  历代帝皇的一口饭,这马霸是必然供应地之一。

  杨慕天虽在战时出生,小时候时逢烽烟,但还算大幸,并没有太受饥寒交迫的苦。

  杨慕天的父亲叫杨君佐,是个喜欢读书的人,继承父业,当上地主,也无非把土地租给一些贫农耕种丝苗米,自己总是一天到晚地躲在书斋里,埋首在诗词歌赋之中。

  还记得大约十一岁那年,有一个早上,杨慕天探头到书房去看望他父亲,被杨君佐慈爱地一把抱在怀里,说:

  “慕天,你长大后,要不就钻研中国古典文学,要不就出洋去念番书,千万别学这等新文学,我实在受不了。看,打从晚清开始,我们国家内的杂志,刊登的所谓文章小说,都不伦不类,看得人不是味道。”

  才过了一年,生活就完全不是从前的那回事了。

  国家厉行土地改革,地主都被拉到街上去,把罪名写在一个木牌上,悬挂胸前,当街示众。

  杨君佐自不能幸免。

  杨慕天那年十二岁,正值升上初中。

  他一向敦品勤学,成绩斐然。

  谁知就在那一天,竟然出了事!

  杨慕天在学校,被老师无端端地揪出来,宣布革除学籍,地主的后一代不准再接受教育了。

  杨慕天哭着,走回家去。

  家中空洞洞,竟无一人,杨慕天吓得不敢流眼泪。走遍了大屋的每一个角落,只是不见人影。从前闹哄哄的一家人,有父有母,有婢有仆,如今只剩他一个!

  杨慕天重新跑上街,找到个街坊婶娘,正要开口追问,那婶娘只低着头,急急走过,也没有理会他。

  如是者,一连几个相熟的,对他的态度,都如出一辙。

  杨慕天彷徨得眼泪又忍不住挂下来。

  忽然街角转弯处有个小声音在叫他:“喂!慕天,慕天!”他循着声音看去,竟是他的一个同学小牛。

  “来!来!”小牛示意他走近街角,刚好有棵大树,两个小人儿就躲在大树干后,街上走过的人,不易看到。

  “慕天,出事了,你父亲出事了!”小牛煞有介事地说:“别告诉任何人我给你通风报讯,否则,连我、我的家人都要受牵连。我也是看在那天,你把亲戚送来的干果让我分尝,很想报答你,我才这么冒险!”

  小牛说着这话时的表情,完全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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