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到厨房去烫好了衣服,再穿戴妥当出门去,一站在大太阳底下时,整个人就像复苏的咸鱼般新鲜轻松起来。
难怪有些人会得为了快快脱离一个困境,而心甘情愿跳进另一个困境去。
最低限度应付新的艰难,也有一份新鲜感,容易产生一种新希望。总比孵在一个陈年旧巢里,一成不变地熬着每分每秒好过得多。
才站到大厦门口去几分钟,钟致生就驾着一辆日本小轿车来接我。
他穿了件湖水色T恤,显得青春了,也必是因着心想事成之故,整个人都轻快,一直笑容满脸,能给了别人恩惠.真是快乐,若还同时利己又利人的话,应该有双倍的欢慰。
我完全有信心,这个星期天的气氛与心情都一定比近期的那些周日进步。
钟政生问我可同意去海洋公园?
那是小孩于与情侣的乐园,心想,身份纵然二者都不是,也不妨沾沾人家的光!
于是车子朝港岛南区进发。
海洋公园的吊车,应该是情侣坐的,而且是爱的摇篮。
如果深情早种,趁着朗日和风,手牵着手,相偎相依,齐齐俯望平静如镜的海洋,仰视淡淡含笑的远山,心理上的感觉一定好得不得了。
钟致生跟我,只对坐着,连视线都有点鬼头鬼脑的不敢直视对方,生怕尴尬。这是恋爱的开端吗?
不是吧!若然,我就真有点失望了。
小说里形容的恋爱情景不是这个模样的,最低限度,心要狂跳不已,像快从口里吐出来似,才像样呢!
如今,我那么的舒畅而平静。
始终具干扰性的只是那份微不足道的难为情。
难为情,不是为了欲拒还迎,两心相许。而是作为情侣的心理准备不足,身份不上不下。
从头想过,我原来是个对感情要求如此高的人!
竟不如一直以来,给予别人和自己的印象,一切都无所谓,随遇而安。
钟致生陪着我看了海豚与水上特技的表演,再去坐摇摇船、过山车等刺激的游戏。
我固然完全没有惊出冷汗来,连稍为造作,来个乍喜还惊都不会。正正经经地坐好在过山车上,又好端端地爬下来,差点无动于袁。
不像是个应男友之邀出来耍乐的女孩子应有的反应吧?
不知钟致生会否失望?
有些男孩子带女友去行惊险电影,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这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致生有此念纯是对我的青睐。
可惜的是,他显然并无特殊的魅力去吸引我投怀送抱。
抑或我们到底相识甚浅呢?
失望的也计不是钟致生一人。
反而是坐在餐厅内吃下午茶时,气氛最好。
我跟钟致生交换了很多生意上头的意见。对于银行的运作以及跟出入口贸易的关连,他给我娓娓道来,我的兴趣极为浓厚。
尤其是听钟致生给我讲述某些成功人物创业的个案,更令我莫名的兴奋,交叉着双子,有种摩拳擦掌,好歹要参与其间的姿势。
第15节
我禁不住问:“你看章德鉴能否具备成功条件?”
“你这么关心他呢!能雇用你做他的职员,就已是成功的一道阶梯。”
“同舟共济,我们有某程度上的祸福同当。”我并没有否认关心章氏生意的必要。是吧?
钟致生看上去其实是个相当殷实的人,他的语调平淡,然绝不挑剔。他言之有物,却没有浮夸的味道,这是最为难得的。
我也曾遇上过一两个跟我们章氏有来往的小客户,向他们多请教两句,都不得了。脸色一转,一派老行尊的表情就挂下来,再放着不可一世的语气,难听得刺耳。
最低限度,跟钟致生相处还是舒服的。
当然,情势明显不过,钟致生并没有拿我当作客户的小伙计看待。
身份既是他稍稍属意的对象,自然的升价十倍。
这天尽兴而返,母亲并没有再罗唆,就让我静静地睡床上去了。
除了觉着疲累,我再没有去想钟致生。
没有什么好想的,一切既来之则安之。
这以后的两三个星期,日子真好像过得快了一点。
除了正常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外,钟致生不时约我吃顿晚饭。
周末,我们也到外头去走走,钻钻电影院,坐得四平八稳地看罢一场戏,才回家去。
母亲这天在我出门上班前,忍不住说了一句令我啼笑皆非、但却心安的话:“我原以为你是死鸡撑饭盖,星期天自己溜出去独个儿逛街,算是向我逞威风。原来却真有其人其事!”
我还不知应如何作答,她又接上嘴了:“C座二婶告诉我的,那男孩子开辆日本小房车。”
我竟突然有灵感幽母亲一默:“少安无躁,人总会力求进步,下回要开辆奔驰的车来接,以光宗耀祖。”
我不看母亲的反应,就径自走出门去。
真是可怜见!现今要丫角终老还不是容易的事。
这年头,反倒是街外人放过自己,因为社会完全崇尚个人自由。独独是你家里头的亲人,老把面子建筑在自己的为难之上。
母亲永远不明自,她的左邻右里以及麻将搭子,根本不会真心关顾我们母女俩的生活情状,我们的好与丑,其实都是他们的一些日常话题而已。
且不去管它了,我太习惯母亲的心态与我们的环境,做一天和尚,有责任敲一天钟。这些天来,不大费劲地敲响了钟,就看成是我偶然的走运吧!
我并没有发觉章德鉴在这些天来有什么不妥当。
只有这天,我拆阅了非洲来的信件,开心到立即狂叫连声。
还未到限定日期,佛特尔公司已经来信,大量订购银器首饰,显然,我们寄去的样本,极受当地人士的欢迎。
我开心得手舞足蹈,不期然地摇头摆脑甩动着我的短发,把信拿在手中扬着,向章德鉴大声地报告这个好消息。
我必须承认,自己欢喜得好像个小女孩。
章德鉴缓缓站了起来,望住了我,当然还有我手上的那封信。
他似是看得呆住了,神情有点怪异。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微扬起来,眼神是惊喜,甚而似乎骇异,似看到一样令他血脉奔腾,向往良久的东西,因而呆住了,把所有的要发放出来的热情和兴奋都凝住在眸子里。
当然,这个表情有一点点的夸张,但仍然可以解释得来。
毕竟,他是老板,生意的成败,于我是感同身受,于他,是痛痒攸关。
连我都因为接获了长期大量订单而眉飞色舞,何况是他?
办公桌上的电话刹那间响起来,我抓了来听。
是钟致生。对方说:“有什么喜事?你声音里尽是笑声。”
“天大的喜事呢!我们章氏接了非洲一笔大生意!从此怕要订单不绝了!信中要求我们尽量供应各款新式首饰。似乎已证实了当地有求过于供的现象。”
“那么,我替你庆祝一下,等会下班时,我请你去吃日菜?”
“日本菜?”我天真地喊出声来:“好贵嘛!”
“不要紧,赚得来,花得去!”
“这关你什么事?”我情不自禁地嗔道。
“怎么无关呢?你开心,我固然高兴,等下章氏生意做大了,等于我们银行有个牢靠的大户,牡丹绿叶,相得益彰!”
“对,对,算你讲对了!”
我一叠连声地说着,竟没有留意到钟致生说话里头的另一重意思。
他已经相当自然而技巧地把对我的感情交代了一次。
我当时过于兴奋,并不留意这言中之物。
更没有留意到当我跟钟致生愉快地交谈时,站在一旁的章德鉴竟然走离了办公室。
我放下电话,一边轻快地哼着流行小调,一边重新埋首在文件堆内,根本没在意。
等了好一会,仍不见章德鉴回来,心头上才开始觉得怪异。
原来他不是上洗手间去。我们这种小型写字楼,每层楼的几伙人,分男女共用两个洗手间,都设在后楼梯旁边。
除了上洗手间,会自出自入之外,每逢有公事或私事而要到外头走一圈,我们通常都照会对方一声,绝少闷声不响,走个没影儿。
这章德鉴,真有点怪怪的。
一整个下午,就此无影无踪。
我承认自他“失踪”后的两小时起,心头开始起了担挂。
然,也着实有些微的不满。
最恨做事欠交代的人,好端端走个无影无踪,什么意思了?害得我七手八脚,忙乱地应付工作也还罢了,被他这么一搅,有如一盆冷水照头淋,刚才的兴奋不翼而飞。
想想做小职员也真惨,你来跟老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却视你如无睹,根本不把人放在心上。
越想越气,连工作情绪也大打折扣。
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我是准时放工呢,还是苦候下去?真的不知所措,兼胡思乱想。
我应该报警吗?
这么的小题人做,报告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失踪四个小时?笑话不笑话了?
惟一的办法是拼命摇电话到相熟的客户写字楼,试找找章德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