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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心上那份为着陌生而微微存着的尴尬外,我真的没有享受过异性对我表示好感的刺激与兴奋呢。

  人生战场上,对所有私情与公事之处理,大概都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念一生,神经才稍稍松弛,颓然入睡。

  母亲每个星期天的节日,都是五十年不变。

  晨早到菜市场去买满瓜菜肉食,回家就躲在厨房里忙那一阵子,把午膳晚饭的菜肴都预备好了,就大开中门,迎接那三位惯性的麻将搭子,一屁股坐下来,不由分说就战至半夜三更而后巳。

  这种在麻将台上表现的永不言倦、再接再厉的奋斗精神,如果发挥到其他工作上头,怕人人的事业都会灿烂辉煌,一日千里了!

  我假日的最高享受就是元龙高卧,就算转醒过来,也直赖在床上,肆意地把时光虚耗在百无聊赖、胡思乱想之上,心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奢侈享受感觉,相当受用!

  一星期有六天都受那闹钟的窝囊气,准时准候把你催醒,真真为之气结。

  除了赖床,就是看书。书中纵无黄金屋,亦无颜如玉,但肯定有良朋知己。看一本好书,像交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每读到精彩之句,我是轰然狂笑,或是拍案叫绝。这种心灵上的沟通共鸣,正正是朋友可贵之处。

  这天又翻亦舒的著作,有这么一段:“现今的男人好怪,有胡子的像贼,下巴秃秃的像太监!成什么世界了!”

  我管自在床上笑得手舞足蹈,简直喘不过气来。

  想这是个自动变性的时代了,在社会上干活一段日子后,男变女,女变男,后者的情况较前者更显著,更不能避免。

  女性在谋求独立的过程之中,究竟要付出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眼前的成例怕是屡见不鲜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自我有了稳定收入后,第一件买给自己的礼物,就是床头电话分机。可让我自由自在躺在自己的天地里享受跟朋友畅谈,诚生活上的一大兴趣。

  电话筒传来啜泣之声。我吓那么一大跳,忙问:“谁?是念真吗?”

  对方只喊了我一声,跟着整整五分钟都在哭个不停。我一直拿着电话笥,六神无主,竟随着那凄厉的哭声,开始有点肝肠寸断的感觉。

  直至李念真缓缓地回过气来,我才问:“什么事发生了?”

  “钱其昌移情别恋了!”

  啊!原来如此。

  我默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念真与其昌都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时恋爱早已闹得如火如荼,只等到毕了业,到社会上谋事工作,打稳经济基础后便实行开花结子了。

  念真不错胸怀大志,毕业后走进本埠有名的财经机构盛才投资集团去,不足三年光景,已经扶摇直上,无疑是她拼死力做事之故。

  然而,女孩儿家在事业上再得意,一颗心还是会放起码一半到婚姻上头的。

  李念真当然只是嘴里说得硬朗,老讲缘来即团聚,缘尽即散的大道理。其实她的确无异志地爱恋着钱其昌。

  其昌在政府里任政务官,前途不能说不好。然而,再忙的政府工都跟商业机构步伐有距离。其昌曾对念真的拼劲出过微言,无论是男性的自私心理,不大愿意自己身边的女人过分能干,出类拔萃,抑或他舍不得女友放太多精神时间在工作上,因而疏忽了两情眷恋的情趣,我们都隐隐然觉得他俩的关系已经亮起红灯。

  不是不略尽朋友本份,坦诚地提点过念真的,记得谭素莹就曾斩钉截铁地跟她说过:“幸福婚姻的模式多是由男方拟订的,好歹把自己塞到了那个包装里头去,若真的适应不来,就要出轨了。钱其昌喜欢淡静生活,你若然依旧过风起云涌的日子,冲突早晚难免。要就一门心思做女强人,要就跟在他屁股后头走,拿份工当作帮补家计算数!”

  当时,念真还笑嘻嘻地说:“若真不能两全其美的话,那还是选择自己的事业为上算了,终生的看着一个人的眉头眼额行走做人,只拾回半个自己,怎么吃得消!”

  言犹在耳,就出事了。

  可见心理准备多充足,一旦面临孤清冷静的日子,承受遗弃的压力,心里还是难受得可以。

  毕竟有多年的深情在。

  一旦有这种瓜葛发生,旁的人只能静静地,抱着同情的心境,做个聆听苦衷者,实在爱莫能助。

  念真也许真是女强人本色吧,她只断断续续而又简简单单地在饮泣声中告诉我,就在上两个礼拜,蓦然发觉已经没见钱其昌好些天,只为她要跟上司到东南亚公干,回来后又七手八脚地忙了一阵子,稍微闲下来,回头顾念一下男友,就发觉已有事了。

  我黯然。

  难过的感受并不单为两个老同学的分手,更为念真可以在事发后十多天,才忍不住抓起电话筒来向我哭诉,可见真是曾经硬生生地把悲痛吞到肚子去,直至忍无可忍为止!

  难为她还晓得试图幽默地说:“没想到这年头,什么位置与角色都有黄雀在后,虎视眈眈。这倒证明我的品味不差,钱其昌是抢手货!”

  真是啼笑皆非,我说:“出来走走好吗?散散心!”

  “不!谢谢你,楚翘!昨天晚上睡得不好,今个儿起晚了,刚才一下子从床上惊醒,发觉原来又要捱过一天,忽然的悲从中来,才骚扰了你!哭出来了,讲出来了,已经舒服得多。今天我还得躲在家赶写一份工作建议书。”

  “明天吧!我们都在中环上班,一起吃顿午膳。”

  “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更没事了,星期一至星期六,总容易过,最凄凉是星期天。该欢乐的日子没得欢乐,情绪最受影响。”

  职业女性的心态甚至乎病征,都在李念真身上活灵活现,纤毫毕现了。

  只不过需要一阵子的喘息,或者说,只够资格有一个短暂的歇脚处,便又沙尘滚滚,提刀上马,肉搏沙场,再战江湖去。

  谁说不是木兰从军?

  现今的女人要维持女人的气质与派头,除非像式薇,完完全全做付托乔木的丝萝去,其中的悲喜分量分配如何,也还言之过早。

  第14节

  挂断了线之后,心情没由来的落寞,再无法集中精神看书。

  自己有一点点的觉得不得意,怎么像在水中央,两头不到岸似!既不能有式薇的手段与运气,寻着个如意郎君,不由分说地嫁掉了,又不能像念真,把心一横,将儿女私情置之脑后,专心搏杀事业。

  我是如此的逆来顺受,见一步走一步。

  社会上怕多的是我这种妙龄少女。

  然,不是如此这般,又如何了?

  虽云机会永远在你左右,只须留意,自然有成,还真要讲讲时来运到。

  我推开房门,意欲到客厅去走走,舒筋活络。一阵麻将的噼啪之声,立即传进耳里。

  我下意识地稍稍缩回脚步。

  然而已经太迟了,母亲的眼角瞟我,立即说:“每逢假日就睡到日上三竿,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你定是干什么职业的了。人家少男少女。星期天节目一大箩,唯独你是卖剩的蔗!”

  母亲从不晓得在人家面前给我两分薄面,反倒要那群雀友们群起给我维护,好等大家下得了台。

  心上气闷、翳痛,立即打道回府,又把自己关在睡房去,生大大的不忿之气。

  真想伸手打电话给念真,或者找素莹吧,央求她们陪我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去,免得在这儿窒息。

  想想,也真没中用。

  人家失恋了,还能撑得住,吐罢了十分钟苦水,又是一条好汉!我只不过受了自己母亲的一点点闲气,就急得什么似的,无法再静下心来在房里阅读。

  于是倒抽一口气,再蜷伏在床上,看小说去。

  蝇头小字,无法直闯脑海,遑论引起共鸣,我只好强着自己适应。

  张爱玲说过的“凡事习惯下来就好了!”

  寂寞亦然。

  床头电话铃声再响起来,石破大惊,竟有如沙漠清泉般受欢迎,我飞快地接听。

  “我找阮楚翘小姐:”

  对方是男声,似曾相识。

  “我是钟致生。”对方声音很有点喜形于色。“刚摇电话给你,老是接不通,以为电话坏了,又以为你给我的电话号码不正确!”

  我失笑。钟致生大概怕我把个假电话号码给他吧!男人们也有很多脸皮薄薄的,承受不起追求时的压力。

  我心情顿时大为轻松,一定连语调都充满了鼓舞性。他终于说:“这天下午有空吗?想请你到外头去饮杯茶,散散心!”

  这是他提出的第一个约会,立即答应下来,当然太有点求之不得的味道,况且,原来星期日下午完全没有节目,也实实在在露了寒酸相。

  然而,我一口答应下来。

  挂断了线,自己还真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

  凡是向现实低头.都必定有这种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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