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乐两家的谋臣,多如恒河沙数。有人建议仿效当年联合交易所开幕晚宴,在红勘体育馆搭起两层楼高的宴会场所,宴请海内外嘉宾,必然再度轰动。
此议一出,又有人连忙提出修正,以争荣宠。说耗资五千万元的意大利歌剧《阿依达》在世界巡回演出,即将前来香港,倒不如照样画葫芦。他们在露天场地搭起宏伟狮身人首像的布景上演歌剧,荣、乐二府则搭起以纽约金融中心为背景的饮宴场地,款宴嘉宾。只为乐础君与荣家辉是在纽约认识而共堕爱河的,且父家又是财经界巨子。至于说场地,难道荣浚杰还缺地盘不成?甚至乐宝源身为几百间连锁百货与酒楼餐馆的集团主席,要调动人手,打点现场酒席,也是绝对不难办到的事。
单是这个建议,听起来已经显了威势,于是立即为乾坤两宅采用。
连月来紧锣密鼓的筹备,有关这个豪门夜宴的消息,源源不绝,家传户晓,弄得整个城市的上下阶层都翘首以待,以不同渠道,直接或间接参与盛会。
有份亲临盛宴的人固然大事张罗,女士们要预备的衣服首饰,成为市面上名店与珠宝铺的一支强心针,做了一笔笔可观生意。男士们表面上并不紧张,其实内心仍为这次盛会而多所牵挂,为什么?为了会否接到请柬,以及接到请柬之后,当晚的排位问题,这些都是表露身份的线索。政经界中人的敏感程度,往往在常人所能理解之上。
也许,在上千的嘉宾之中,只有杜晚晴最处之泰然。
她之所以出席,只为临别秋波,正如顾世均的建议,借着主人家洋洋的喜气,好向一总的恩客道别了;且,顾世均的盛情,亦不可推却。
冼崇浩不在港,就更令杜晚晴从容赴这个宴会。
当晚,杜晚晴的打扮是相当普通的。在这种万头攒动的场合,衣香鬓影,珠环翠绕,要突出自己,其中一法是奇装异服,或袒胸露臂。这固然不是杜晚晴的所为。其二是极尽富贵荣华的能事,譬如说把珠宝挂得一身都是,宛如一棵五光十色、通身闪着泡泡的圣诞树似。可惜,就算杜晚晴有这个本钱去整妆,她也觉伧俗。
杜晚晴想,自己不过是芸芸嘉宾中的一人,不必太铺张、太夸耀。抢了别人的光,自属不必,打扮一轮,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那就更何苦来哉?
第四节 一头散而微曲的长发垂肩
她以平静而愉悦的心境,套上一袭月白色雪纺曳地旗袍,胸前别了一个翠玉胸针,一头散而微曲的长发垂肩,就是如此,出席晚宴去。
才打算出门,菲佣就在她身后说:“小姐去参加那个轰动全城的婚宴了?”
“你怎么知道?”
“假日我们传阅娱乐周刊,看到那个现场威煌的布置。我的同乡朋友都问,你家的杜小姐会不会出席呢?小姐,我敢说,你必定艳压群芳,美绝会场。”
杜晚晴笑,拿手袋轻敲在菲佣头上,才上了顾世均的车。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钱的有心人。
当杜晚晴抵达婚宴现场去时,真以为自己置身在纽约的街道之上。那些环绕着世界贸易中心的商店,其实都是嘉宾们可以走进去歇息小坐,且有美酒佳肴款待的独立食肆。现场怕有齐各国不同的食品,单是中国各省名菜,就无一或缺。
那些担心主人家排位的男士们,大可以放心了。原来是别开生面的自助餐。
订婚的那对璧人,无疑是男的倜傥俊伟,女的千娇百媚。
谁有着荣家辉与乐础君如今的际遇,根本很自然的就会得满面春风,顾盼生辉。
顾世均陪着杜晚晴进场,非常非常的耀目。
人们的眼光总是从原来的方向,转移到好像是仙子飘过似的杜晚晴身上。
这是她本人始料不及,并且颇为尴尬的。
“晚晴,我敢赌今儿个晚上,你是场内最惹人注目的一位。”顾世均说。
杜晚晴不自觉地急急回应:“这并非我之所愿,此来不为被人看,只为来看人。”
“无法不适得其反,你的美丽,从来都不寻常。”
乐宝源刚在身后出现,听到顾世均这一席话,连忙搭腔:“对极了,老顾说的话是实情。”
杜晚晴回转身,向这位主人家嫣然一笑。
乐宝源乘势握着杜晚晴的手,把她拉近来,吻在她的面颊上,作为见面礼,且在她耳边说:“什么叫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我如今是身历其境了。”
“你别来跟我开这个玩笑了。令千金才是今儿个晚上闪亮亮的一颗明星。”
“晚晴,不是占你的便宜,如果你有个像我这样的父亲,你一定比小女明亮高贵千百万倍。她的确是望尘莫及。”乐宝源又压低声线问,“怎么这阵子老是找不着你了,原来是为了陪伴世均,竟陪到我们的宴会上来了?”
“宝源,你别呷干醋,我跟你一样,都是落了空了,护花者另有其人,晚晴准备跟我们请辞告退了。”
“谁?”乐宝源急问,“真有这么个幸运儿?”
“普通人家而已,不是大老板,只是打工仔。”
“老顾,说句老实话,怎么我们这起大老板,总是在最后关头,就败在个小伙计手上了?”
说完,乐宝源与顾世均都哈哈大笑起来。
“无论如何,”乐宝源重握杜晚晴的手,说,“晚晴,恭喜你,太值得恭喜了。”
看得出来,乐宝源的态度是诚恳的。
这并不出奇,大商贾有他们的胸襟与风度。杜晚晴之于他们,跟某些生意上的贸易对手无异。彼此谈妥条件,合作愉快,各得其所,不亦乐乎。就是平日遇上了,没有交易,也寒暄问候,维持着良好关系,留为后用。听到曾合作的商场伙伴要收山移民,安享晚年,有什么不高兴的?反正并无利害冲突,还有一场交谊,予对方诚心诚意的祝颂,是很合情合理的。
其实,乐宝源与顾世均的心意,如出一辙。
这对杜晚晴来说,也是一重安慰,一番胜利。
任何不欢而散的结果,都是失败的成绩。
人与事要得出个善终来,并不容易。
杜晚晴对自己的事业虽无留恋,亦不回顾;然,总觉得好头好尾是一份难能可贵。
她笑得因而额外自然与甜美。
杜晚晴美丽的笑容一直维持着,直至她老远看到好几个盛装的少男少女走近,才稍稍收敛起来。
怎么高进与高惠都在此出现了。
猛然想起,他们跟喜筵的一对小主人同是留美同学,年纪相若,不是在彼邦认识,就必是在本城的大学生暑假活动里头碰上了,故此被邀出席。
既是碰上了面,也不相干,杜晚晴重新展示笑容,跟表弟妹及他们的玩伴打招呼。
高进与高惠交换了个眼色,有点腼腆,勉强地挤出个回应的笑容来。
倒是站在一旁的顾世均把他们认出了,给杜晚晴介绍,说:“这位漂亮的小姐叫许秀之,是许劲的掌珠。秀之,杜晚晴小姐跟令尊认识。”
许秀之很大方地跟杜晚晴握手,并且说:“杜小姐也是从事银行业务的?”
对方这么一问,一旁站着的高进与高惠立即像看见了敌人的刺猬,全身挺立,防着对方扑前来侵袭似的。
杜晚晴不愧是见过场面的人,她温文地答:“我是银行业务的支持者。”
这么一说,连顾世均都笑起来,连忙说:“对,对。”顾世均立即和应,然后把手搭在另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对杜晚晴说:“这位是乐宝源的大公子、础君的哥哥,乐明君。刚在加州大学医科毕业。”
杜晚晴下意识地说:“你跟我的表弟表妹高进与高惠是同校同学了,同一个学院吗?”
对方还没有答杜晚晴的问题,那位许秀之就说:“啊,是吗?原来高进与高惠有这么漂亮的一位表姐。”
许秀之的这句赞美,使高进与高惠同时红了脸。
乐明君也插嘴道:“对,我赞成秀之的话。”
此言一出,高进与高惠兄妹俩的表情更复杂,看在杜晚晴眼内,虽然猜不透来龙去脉,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于是微微扶了顾世均的手,示意跟他走到别个地方去。
“怎么了?跟他们谈不拢?”顾世均边走边问。
“到底年纪不同,碍着孩子们谈他们的热门话题,何必讨这些没趣了?”
“对,我们找新翁去,还未见过荣浚杰呢?”
真是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荣浚杰跟他夫人双双出现,热烈地与顾世均与杜晚晴打招呼。
荣夫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并不显老,丰容盛髻,珠光宝气,集荣华富贵独到凌锐于一身。一看就知道是个颇利害的贵夫人角色。
她胸前挂着的那个跟一只麻将牌般大小的翡翠玉牌,以卡钻围着镶起来,跟她手上那只十卡拉的正方型巨钻,相映成趣,闪烁得令人有点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