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经年,饱历风尘之后,有个泊岸的安稳机会,是真一场造化了。
惟一令杜晚晴觉得,或许要亲自交代一声的,反而是带她出身的顾世均。
到底,跟他的情谊不一样。
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电话里先传来顾世均精神奕奕的声音,见着面时,又看到他神采飞扬。
“晚晴,你看上去非常的得志。”顾世均说。
“这句话,你是捷足先登,原本是应该由我对你说的。这阵子,已把你的困难全部解决掉了吧?”
顾世均紧握着杜晚晴的手,说:“晚晴,是你救了我。我感谢。”
“世均,你说的是什么话?”
“若不是你把那次银行利率忽升忽降的消息告诉了我,让我替你安排外汇买卖,我就不可能翻身了。你知道,”顾世均兴奋地拉一拉衫袖,继续说,“我听出你的语气是要帮我的,心一红,胆一壮,尽全力自行又安排了借贷,全数押进去,故而,翻了身了。”
商场上的大风大浪,可以把一个企业王国在旦夕之内倾覆,又可以一手搀扶起落难之人,叫他重新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杜晚晴看得太多这些兴衰存亡的故事了。
在她,对这些刺激,已不再好奇,更无憧憬与留恋。
她只是每天夜里,扳起指头数,还有多少日子,就可以做个平凡寂静的归家娘去。
第二节 就为了你这副仁义心肠
“世均,是你自己的眼光与才干,跟我怎么扯得上关系呢?”
“晚晴,”顾世均仍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说,“就为了你这副仁义心肠,与居功而不叨光的胸襟,你其实值得有一个很好很幸福的下半生,找到一个对你专心一致的好男人去照顾你,承认你。”
“世均,承你贵言,总有那么一日。”
只为晚晴脸上的笑容与眼里闪出来的亮光异常的灿烂,这叫顾世均看在眼内,有一份突如其来的觉醒,立即冲口而出问:“晚晴,是不是已经找到这个人了?”
杜晚晴但笑不语。
“还未到公开的阶段,是不是?委实太好了。”顾世均把杜晚晴拥在怀里,拼命拍着她的背,把她看成好友或甚而是子侄般关怀爱护,“好人应有好报,我太欢喜了。”
顾世均重复又重复地说着:“答应我,可以宣布喜讯时,要第一个让我知道,我要送你们一份很有意义的结婚礼物。”
“世均,你从来待我都好。”
“这回是轮到你捷足先登,把我心里头要对你讲的一句话先说了。”
顾世均随即想了想,说:“乐宝源最小的女儿乐础君跟荣浚杰的儿子荣家辉订婚,两个都是乳臭未干的娃仔娃女,才不过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因为乐、荣两家都是金马玉堂的豪富家族,决定闹一闹,举行一个盛大的别出心裁的喜筵。你应该出席,套取一些灵感,以备后用。”
杜晚晴非常开心而大方地答:“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相信静静地在家人的祝福下走进教堂去就很好了,绝不铺张,那不是我们的需要,更不切合身份。”
“无论如何,让我请你做舞伴,好不好?”
“我?”
杜晚晴的惊骇在于她一直以来,都未曾以一个正式的舞伴身份出现过在这些公开的名流夜宴之内。
富豪们从不曾把她正式带在身边在高贵的公众场面内亮相。
他们只会在极私人的聚会上,与她亲热来往。
如今,顾世均这样提出来,真是太令她骇异了。
“那是个你应该带夫人出席的场合。”杜晚晴很大方地说。
“晚晴,姑勿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如果没有世俗的顾虑与困扰,让我在自由意志之下去选择一个女人作为我的妻子,我会选你。
“晚晴,请别以为我虚情假意,时至今日,我毋须讨好而卖口乖,我是真心的。作为一个妻子,有妻子应尽的义务,应享的权利。我家里头的那一位,从来都只保护她应得的权益,而不履行她的份内义务。每一次我栽我倒,扶我一把的人从来不是她。她只会在最迅速时间之内抱住手上的私己不放,惟恐我要向她商量借贷似的。远的不去说它了,就这最近的一次,我在加拿大的地产投资出了事,她立即执行李,闷声不响,直飞美国,并嘱她的律师给我一封信,讲明我的负债不可把她牵连在内,否则她一定循法律途径保护她的海外资产。”
顾世均叹一口气,说:“她的资产?笑话不笑话,没有我,她何来资产?当然,过到她名下去的,也就是她私人拥有的产业了,任何人也休得异议。”
“女人没有安全感,跟老年人一样,这是你应该理解的。”晚晴这么说。
“这阵子,危机已过,我重出江湖了,她又斯斯然跑回本城来,依然以顾世均夫人的名义活跃。晚晴,我说她是只爱权利,不尽义务,是不是我小器了,多心了?”
晚晴劝道:“这倒也不是。然,要抵挡得住江湖上的横风横雨,岂是等闲的女流之辈所可以做得来呢?”
“你就不一样。”顾世均斩钉截铁地说,“故而,我是真心的,邀请你作为我的舞伴,出席这次盛会。”
“这样子太令我为难,也令顾太太为难。”
“不,她这几个礼拜去了欧洲。”顾世均很诚恳地说,“且,晚晴,让我在你婚前,有这个荣耀,以此作为你退出江湖的最后一次应酬。当晚,必定有很多故旧朋友聚在一堂,我会以适合时间与语气,向他们透露你的好消息,叨一叨人家的喜气,也来个告别好了。”
杜晚晴动了心,点点头首肯了。
“还有,晚晴,上次外汇风暴上赚到的钱,我全部存进美联银行去。你的户口是独立的,随时可以自行提款取消纪录,只不过,我看美联银行的存款利息很好,故而给你作了安排。”
“很好,谢谢你。把钱放在不同的银行,也有个好处,减低风险。”
“不怕,在香港,间间银行都稳阵,都受政府的银行监管,且就算有什么万一的意外,史有前例,都是由政府负责起债务,不会令存户损失的。”
“我对肯负责任的人物与机构最为尊敬。”
晚晴的这句话是衷心的。
若不是为了履行责任,她不会是今日的杜晚晴。
不只上对父母兄姊,且是下对弟妹。由亲及疏,晚晴无一遗漏地照顾与关怀到。
就像这个星期天,她刻意地把又晴与再晴约了出来,由冼崇浩开车,一同畅游新界,并到粉岭马会去吃午饭。
晚晴介绍冼崇浩给弟妹认识时,说:“崇浩在大学毕业后,一直官运亨通,自有其法宝在,当是你们年轻人的榜样,请他传授一些求学与做事的秘诀,必然受用不浅。”
在马会园子内散步时,晚晴又跟小弟说:“你是念经济的,崇浩在政府金融科任事,你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可好好向崇浩请教。”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四个人分成男女两组,冼崇浩看来跟又晴谈得相当投契。
“再晴,”晚晴搀扶着小妹的臂弯,亲亲热热地喊她,“这阵子大考完了,可轻松一点了。”
再晴还只有十七岁,整个人是幼嫩的。模样儿跟晚晴相似,却在气质方面输给她姐姐太多了。
只有一样,杜再晴将杜晚晴比了下去,就是青春。
那蜜色的皮肤,绷得紧紧的,骤眼看去,也能觉着一种冲人而来的朝气与活力,浑身带着不能忽视的倔强,另有一番吸引。
如此青春迫人的女孩子,应该活泼而多话。但,杜再晴刚巧相反,她相当沉静。一道上,各人都讲着话,只有她不造声。
晚晴又说:“考试是很令人疲累的,你得好好地休息一个暑假,到处玩玩,再到开学。”
再晴说:“四姐,我不打算念书了,已经找了份工作,下礼拜即可上班。”
“什么?再晴,你听我说。”
“四姐,如果你今天把我叫出来的目的,是打算劝我改变主意,那可真不必了。我们杜家的女孩,脾气实是一个版本印出来的,性子比石头还硬。”
晚晴不是不吃惊的。
她问:“最低限度,你欠我们一个完满的解释。”
“你不会接受。”
“会不会接受是我们的事,向我们解释是你分所当为的。”
“我喜欢自食其力。”
“任何有志气的人都喜欢靠自己,只不过不必急在一时,你还未准备好。”
“已经太足够了。”
“—个中学生,能干出些什么头绪来?”
“一个大学生都不能够,那又有什么分别?看你!”
“再晴。”
“四姐,你赚的是辛苦钱,你要怎样用你的钱有你的自由。用在令你开心的事情之上,更是理所当然。譬如说,你喜欢一件首饰,你有钱,可以将它买下,据为己有,不亦乐乎。首饰是死物,无可转圜地成为你的玩物。然而,人不同于物,人有感觉。故而你有权利辅助别人,以之为荣为乐,但倍受你照顾的人,也有权利不再做你心灵的安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