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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我在这儿碰见了布力行的得力助手冼崇浩,刚在此公干完毕,正好要玩几天。我跟他相熟的,这年轻小伙子顶会做人,很风趣,我请他陪你玩,担保你会更乐不思蜀,看尽京城的风采。”

  杜晚晴没有造声。

  许劲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半小时后,冼崇浩在大堂等你,他说他认得你。”

  是天缘巧合!

  抑或劫数难逃?

  其实,二者可能并存,更糟糕。

  杜晚晴在颇为复杂的情绪下走落大堂。

  她想,好不好推掉他相陪游玩的好意?何必多生枝节了,对方分明是颗小火焰,扑火的灯蛾,后果堪虞。

  然,冼崇浩既已知道自己与许劲同来,等于晓得杜晚晴的身份,这倒好,消除心理上的压力,不必闪闪缩缩,诸多疑虑与顾忌。看来,也只不过是在这个偶然内,大家做个伴罢了!

  杜晚晴最感不安与难堪的际遇,是跟她交往的人以为她是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她承担不起的荣誉,令她像个鼠窃狗偷,欺世盗名。

  冼崇浩知道真相,这反而好。

  杜晚晴一想通这个道理,就从容地走到冼崇浩跟前,盈盈浅笑,说:“早晨!”

  冼崇浩精神奕奕地答:“早晨!今天天气甚好,正宜外出到处走走。”

  “要麻烦你做导游了。”说这话时杜晚晴有点腼腆,的确是难为情的,昨天才斩钉截铁地婉拒了对方的邀约,今天就为了许劲的嘱咐而就范,不知道冼崇浩心里怎么想。

  此念一生,杜晚晴粉脸立即泛红。怎么竟思前想后,惴惴不安,就是为了这姓冼的对自己的感受呢?他对自己的印象如此举足轻重吗?这不是杜晚晴一向的作风。

  在杜晚晴身边穿来插去的达官贵人,财阀商贾,实在从没有一个能令她上心。任何言行,杜晚晴都挥洒自如、毫不忌惮、绝无造作。人家的置评,视若等闲。惟其如此,她的言行体态才有着一种极具吸引的潇洒脱俗。

  独独在认识了这冼崇浩之后,就有着不能言宣,不能自己的种种顾忌似的,益发觉着自己的小家子气,因而更令杜晚晴心急。越急呢,越忙乱、越不晓得自处。思潮一往这方面想,就连一双手也像初踏台板的演员,不知往哪儿安顿了。

  冼崇浩的态度倒是轻松而祥和的,他落落大方地对杜晚晴说:“幸亏遇到许主席,否则就没办法令我这两三天的行程变得更多姿多彩了。”

  这么一番话,已等于往杜晚晴脸上贴金,一扫她心中的疑虑。

  因而,晚晴恢复了她的器量,道:“许先生的嘱咐,我有责任唯命是从,冼先生你能赏我们面子,可真难得。”

  “是冼崇浩。”

  杜晚晴有点莫名其妙,她的表情引来冼崇浩的补充:“不是冼先生,是冼崇浩,我也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好不好?否则太见外,玩得不畅快。”

  杜晚晴又嫣然一笑,把两条发辫往后一拨,那个动作,实在迷人。

  看得冼崇浩不愿意把视线调开。

  “我们起程了吧?”

  经杜晚晴这么一问,冼崇浩才回过神来,带领着杜晚晴到王府饭店外,登上了一部预订的汽车。

  “今天的目的地是十三陵。”

  十三陵是明朝帝后的陵墓。

  冼崇浩的话题广泛而有趣,他问杜晚晴:“我国的宝藏比比皆是,遍布大江南北,你知不知道如果中国政府肯跟日本合作,国库立即可以进账一大笔。”

  “怎样合作?”

  “先前很多年,日本已经向中国提出合作建议。由日本供应开发地底墓穴的科技、人力与资金,出土的古物,由中日对分,二一添作五。”

  “中国一定不会答应。”杜晚晴很肯定地说。

  “你熟悉中国人要面子,死爱充撑场面的性格?”

  “也不单是面子问题,这也关乎民族精神,祖先遗留下来的遗产,应该有责任去保存。我们还不致于山穷水尽到要快快把地下的宝藏掘出来,再名正言顺地卖给日本人吧!他们从中国抢掠到的珍宝,也已经不少了。”

  “出的价实在太低,听说其后日本人肯吃亏,只取百分之三十作酬劳,中国仍是不愿意。我看世上无人是无价之宝,只为百分之三十的酬劳依然未到中国政府心目中那个价罢了!”

  杜晚晴没有再分辩下去,并不是她同意冼崇浩的推断,而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份资格为中国辩护。

  为什么?只为她也是个待价而沽的人。某人出到某一个价,就可以买起她了;既然身体力行,她又哪来雄辩的理直气壮。

  杜晚晴不是个对政治有研究的人。但香港坊间老是认定那些表示亲中的人,必是拥戴社会主义者的揣测,晚晴未敢苟同。

  处身在资本主义社会内,享受着私产权益的人,基本上就缺乏拥戴社会主义的资格。

  杜晚晴坚信一个做人原则:信仰不能只藏在心上,而不付诸行动。信仰上帝,自应奉行教规,勤进圣堂。一方面犯齐十诫,一方面扬言是虔诚教徒,世间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

  她一直认为香港那一撮号称亲中的分子,而又赞成香港在九七年之后厉行一国两制,努力让香港在资本主义模式下生活的人,是爱国爱港的。他们期待通过一国两制,使祖国在社会主义的持续实施之下,出现一个修正的可行方法,以便获得更成功的开放与进步。

  杜晚晴无法否认世上无人是无价之宝的论调,故而只好闭口不言。

  冼崇浩相当机灵,他不知道杜晚晴的刹那沉默,所为何事?然,对方的沉默意味着不悦与感慨,怕是铁一般的事实。

  为了调和气氛,他迅速改变话题,说:“明朝历史,你可熟悉?”

  “知道一点点吧!”

  “我们朝这个方向走,就可以到达明万历皇帝的地宫去,那是发掘了的一所帝后墓穴。”冼崇浩继续说,“如今最隐闭的地宫,变成了每日上万中外游人驻足之地,不知道帝后在天之灵,有何感想?”

  第4节 陶醉、迷惘、飘飘欲仙

  “若是真有灵魂这回事,他们的思想怕也能随时代而改观进步,当不以为忤。”

  地宫建在三四层楼高的地下。一向下走,就是清凉一片,无端增添了阵阵阴森迷惘的气氛。

  走下石阶时,冼崇浩不期然地轻搀扶着杜晚晴的手臂,并且低声说:“冷吗?”

  经此温柔体贴的一问,晚晴下意识地拿手环抱着自己。冼崇浩立即把外衣脱下,也没有再征询杜晚晴的意见,就把外衣搭在她肩上去。

  杜晚晴心头觉得一阵温暖,歪一歪头,以眼神向对方表示谢意。

  地宫分前宫和后宫。前宫是长方形的一个宫殿,现今没有再摆设什么陪葬品,大抵都在开掘墓穴时,抬到各大博物馆去了。

  后宫是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四面石筑围绕的一个宽敞房间。正中自天花顶挡下来一幅鲜黄的锦缎,上书“明万历大行皇帝梓宫”,仍很有君临天下的气派。黄缎之下放了一个朱红色的巨型棺木,正正是皇帝藏尸之所。两旁放置的是万历帝先后立的两位皇后,跟他一样,也有同质同色同长度的黄缎,写着“大行皇后梓宫”的字样。

  杜晚晴看得出神。冷不提防,冼崇浩给她说:“真难得,夫妻死后千百万年还能够同墓同穴,朝夕相见。”

  这句话似在此刻响彻地宫,重复又重复地带着震撼的回响,渗透到杜晚晴的心坎上与骨子里。

  她静静地心口相问:如果不是结发夫妻,就无缘享有这番荣耀与福分了。

  自古帝王都风流成性,后宫佳丽又何止数千,最得宠的姬妾,一旦香消玉殒,就灰飞烟灭了。五千多年封建礼教的权威之下,一直保障的只是明媒正娶身份的嫡室而已。

  现代都会的官绅巨贾,何尝不像权倾天下的帝王。在他个人的辉煌属土之下,称王称霸。社会上仍有唾手可得、待价而沽的美人儿,乐于奉侍在侧,直至女的人老珠黄,男的贪新忘旧为止。长享名誉、富贵、地位、千秋万世的社会认同者,始终是他们的妻。

  谁敢妄夺妻子的权益与名位,无疑是异想天开了。

  杜晚晴出道以来,从未曾往这个惹自己感触的层面上想过。

  今日竟成例外。

  有这位叫做冼崇浩的男子陪在身边,竟惹来如此繁复的例外。

  无可否认,这一总的例外带来挥之不去的惆怅,而另一方面,也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凝聚心头,使杜晚晴舍不得妄言归去。

  一直在外头耍乐至黄昏,冼崇浩说:“我们今晚能在一起吃晚饭吗?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倒有个好主意。名贵餐厅的矜贵食物,你大概品尝得多了,在王府饭店附近的一条长街,摆满了北京小食,我们可以一路观光,一路看有什么可口的,逐档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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