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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晴不能走回来。于是,都只有心平气和,循着命运的安排好好地生活下去。

  长城在望了。

  杜晚晴真有一份难以形容的欢畅。

  活了二十五年,四份之一个世纪,第一次踏足在自己的国土之上,面对着代表五千年辉煌文化的种种历史遗迹,她不期然地觉得自己站得相当挺直,从未有过的一种骄傲神采,抹了一脸。

  只要你是中国人,不论是什么职业、什么身份、什么背景,站在长城之前,你就有权傲视世界,有权与有荣耀。

  在中国源远流长的民族光辉之中,人人平等,无分彼此,都承受着一份值得他人羡慕,甚至乎妒忌的文化遗产。

  在此,没有一个中国人须要自卑。

  杜晚晴感受着、想着,几乎就要欢呼起来。

  司机恭谨地对杜晚晴说:“小姐,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好好玩乐去。不久之前,长城才有了登山的吊车,省了很多脚程。下了车,一定得再爬到长城的最高峰去啊!不到长城非好汉。”

  杜晚晴开心得像个小女孩,一拨她那两条由长发梳成的辫子,潇洒爽朗地答:“我会。”

  想了想,又微昂起头来说:“告诉你,今天是我生日呢,就在生日当好汉,你看如何?”

  那司机鼓起掌来,嚷:“太棒了,太棒了!”

  杜晚晴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跟前透露自己的生日,因为她觉得松弛,觉得可以在这个时刻、这个环境之内畅所欲言,毫无顾忌与拘谨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做着一个快乐的真人。

  吊山车很摩登。杜晚晴笑着攀登,独个儿霸坐一辆。

  当晚晴差不多是跳跃着上了吊车,电动门一关上时,车窗外出现一张好看而又年轻的脸,晚晴知道是一张属于另一个旅游祖国名胜古迹的快乐的脸,似在向她微笑。

  她想,那么好,今天所见的事都温暖而可亲、所看的情景都伟大而可敬。这个生日真是太畅快了。

  下了车,在游人堆中,杜晚晴像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学生。

  她那一身打扮,宝石蓝色的牛仔裤、白纺恤衫、白袜、白球鞋。再加那两条粗黑的发辫,连晚晴都觉得自己是个刚成长,跑到外头世界来观光的清白小学生。

  这种气氛和感觉,令她信心十足。脚下因而轻快,不一会就攀上城头。

  天色十分明朗,四野无雾无云,滟滟蓝天罩着,青葱碧绿的一个又一个山峦,全都围上一条迂回曲折、气势磅礴的玉带,是长城,足有万里长的长城。

  杜晚晴深深地吸一口清新空气,再回头一看,她惊呼:“嗯!”

  怎么高峰在脚底,仍在目前?背后传来人语:“一山还有一山高,长城八达岭最高峰不是这儿。”

  是刚才吊车的车窗外看到的那张英俊的脸,带一个稍嫌傲岸的表情。

  笑她杜晚晴走错了方向,误以为已攀最高峰。一时间,晚晴红了脸,发辫向后一扬,掉头就走,整个动作都带着倔强。

  杜晚晴再瞧着最高峰处走去。石阶一重又一重,要步上青云天,真不是易事。

  走得杜晚晴香汗淋漓,累得她非扶着城墙喘息不可。稍一驻足,回望,就见身后有个高大的人影,一闪而过,超越在她前头,直奔上城楼去。

  又是他?

  杜晚晴抿一抿嘴,这人一定不是京城同胞,这儿的人没有他那副老瞧不起人的样子。那一脸不屑,教人看得不甘不忿,真是平白辜负了满身倜傥的风采与潇洒的风情!

  杜晚晴别过头,不再看他去。

  杜晚晴终于站在长城的最高峰了。

  清风徐来,吹拂衣襟,有阵阵的凉意。

  高处不胜寒。

  她俯瞰山麓,悬崖笔直,一失足,便成千古恨了。

  忽尔来了很多很多零零碎碎的感触。

  一个二十五岁,花样年华,有学识、有修养的美人儿,竟是长城的过客而已。

  她,早早已经为世涛俗浪所掩盖,是个既无国亦无家的浪人,有一天活一天,直到老死。

  外表要弄得辉煌,满身尽是神采,只为努力掩盖那孤伶伶的、无以为寄的一颗悲怆彷徨的心。

  如假包换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晚晴有一分钟的清醒,去思索自己的前景时,她其实不难看到真相。

  又是那个甩一甩头,扬起发辫,昂起俊脸的动作。

  这小小的动作,迷人有如万里长城,扣人心弦,一见倾心。

  走了这么多路,实在既渴且累。杜晚晴走到城头那个小摆档跟前,打算买瓶矿泉水。只见档上放着一大叠证书,晚晴好奇地问看档的小姑娘,说:“这是什么?”

  “这是攀登长城最高峰的证书。只五块钱,就可以把您的名字写在上面,填上年月日,悬在家里,威风八面。小姐,您贵姓大名呀?”

  杜晚晴兴奋地答:“杜晚晴。”

  “这么美丽的名字,小姐,配您的人。”

  “今天还是我生日呢!”

  “太好了!恭喜您,杜小姐。”

  “谢谢你,请多给我一瓶矿泉水。”

  “两块钱一瓶。”

  杜晚晴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翻来覆去地找,全部都是一百大元。

  “可有碎钱找赎?”

  “小姐,刚开档没到两小时功夫,怎么会做到一百块钱生意?”晚晴想一想,就说:“那就不用找赎,收着吧!”“不成呢,小姐,您试向其他游客换一下零钱吧!我们不能给海外同胞一个财迷心窍的印象,那不好。”

  晚晴愕然。

  忽尔想起了在中环横街卖运动衣的老小贩来。

  原来到处都有贫穷而讲气节的中国人。

  晚晴感动得眼眶温热。

  有人走近她身边来,说:“我请你饮矿泉水,好不好?”

  晚晴回转头,又看到了那张俊逸而高傲的脸孔,看牢晚晴的神情是友善而热诚的。剑眉星目。

  晚晴忽然的不好意思起来,刚才对他有一点点地看不在眼内。

  她的沉默,使对方生了尴尬,连忙挤出一个笑容,问:“是不是不受陌生人的恩惠?有缘相聚,何必狷介?如果你要把两块钱还我,也可以,我住在王府饭店。”

  晚晴不期然地接过了矿泉水,答道:“我也住王府。”

  就此,二人站在城头,打开了话匣。

  对方竟是个相当健谈的人。

  对方一直把北京的种种民生情状,细细地告诉晚晴。

  “你知道得那么详细?”

  “我旅游,喜欢探查当地的社会状况,多于看风景。”

  “北京不同,应该二者都囊括。”

  “第一次回祖国来?”对方笑问,嘴角提起来时,别有味道,很是好看。

  晚晴竟肆意地凝望着他,点了点头。

  “到过十三陵没有?”

  晚晴摇摇头。

  “我明天去。”

  晚晴没有回答。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她是那么的身不由主。

  “我要下山了。”杜晚晴说,“多谢你的矿泉水,一份很好的礼物。”

  对方呆了一呆,并没有作何反应。

  那个表情像看着一件稀世奇珍,或是人间极品,忽尔消失,因而有甚多的难以形容的不舍。

  终于,杜晚晴盈盈一笑,转头就走了。

  没有一步一回头,只一直的向着她的目的进发。

  不能回头,任何现代人一回头,就要变成《圣经》上的盐柱,永远地僵在原地,不可以再生活下去了。

  不知为什么,晚晴重新坐到下山的吊车上时,有一丝的惆怅。

  是为再不会到长城来,相见时难别亦难吗?

  抑或有其他?

  不要想,快快的不要胡思乱想。

  杜晚晴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不染一点沧桑,不因为她永放纵思潮,从不作无谓之思。

  别说不会妄谈风月,伤春悲秋,就算刻意地感怀身世,也属不必。

  每每一涉伤感的边缘,她就临崖勒马,把心神寄托到实务上去。

  她坐上了车子,跟司机不住地畅谈,直至车子把她载到琉璃厂。一头钻进书局去,有盈万的好书,古今文籍放在跟前,简直目不暇给,眼花缭乱,心神都被摄住,再不去想其他了。

  抱了一大堆书,返回酒店去时,她到柜位取房门钥匙,那接待员很恭谨地说:“杜小姐,你有信件。”

  杜晚晴微微心惊。怎么会有信件?

  没有人知道自己住在这儿,北京更无亲友。

  除非家里头出了大事。

  临行前,她把行程交给了母亲,有王府饭店的传真与电话号码。她知道,母亲是最懂江湖规矩的人,不会胡乱骚扰她的工作时间,只在有急事时,始作例外。

  到达王府饭店的首天,她请求许劲把她的名字也交给登记处,就只为怕家里人有紧急事寻来之故。

  杜晚晴急急把信封打开,抽出来的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证书。

  攀登长城最高峰的证书。

  写上了杜晚晴的名字,也写上了今天的日子。

  谁送来这份证书?晚晴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竟见酒店大堂远处,有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渐渐由远而近,让晚晴又看清楚了他那微微向上一提的嘴角,随之而涌现的那个好看至近乎迷人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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