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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买一卖,当然是意味着一赢一输。这一次当然是大众亏蚀,而一小撮有内幕消息的人盈利可观。

  杜晚晴独个儿捧着饭碗,收看电视新闻。

  金融司宪跑出来澄清谣言,说:“市场内的外汇买卖大起大落是司空见惯之事,那是炒家的所作行为,完全不可能是利率起降的消息外泄。这阵子利息忽高忽低,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无人能证实这位政府的发言人所说的是真话抑或假话,包括杜晚晴在内,也不可能确实地知道有人走了内线,布力行是穿针引线的中间人,把一大班有财力的商贾连系到有政治势力的极高层当权派跟前去。

  布力行是最得宠的那位司宪最得宠的一位高官,众所周知,可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杜晚晴按熄了电视遥控,她深深地叹一口气,想:“又有多少无知无辜的群众被蒙在鼓里,把血汗钱都押进去了。”

  现代式的欺压良民、敛尽民脂民膏,手段还真厉害,简直是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惟一还说得过去的是,一般安分守己的市民根本不会赌,至于那撮炒买外汇者,也叫愿赌服输了。

  杜晚晴忽然的心灰意冷,她感触到世界的不公平。

  风水轮流转,总应该轮到她有损失才成,怎可以如此的风生水起下去?

  就让父兄做那一门金融生意吧,惟其做这种小生意,才能有机会贴补大户,为她杜晚晴偿还一些无形而有实的欠负群众的债。

  杜晚晴咬一咬牙,写了三百万的支票,交给花艳苓,说:“叫爸爸与哥哥善待你。我要他们知道若不是为了你,他俩决不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花艳苓落寞地答:“我在出嫁之前,你外祖母曾苦苦劝我,有些人是不晓得感恩的,别以为你跟他捱半辈子,他就会感谢,他只会认为你其实可以贡献更多。晚晴,你这又何必?”

  “未到黄河心不死。妈,你我都一样。”

  “三百万能玩两、三个回合吧,之后,又是六百万,千二万,只有倍数上升,不会忍得住手、忍得住口。”

  “算了,妈妈,拿得来,花得去。”

  “对极了,就是为了这个思想,汝母一度一贫如洗。”

  “好日子不是终于来了?”

  “女儿,那么,你自己的好日子呢?”花艳苓叹息着,“你就快二十五岁了。”

  “老了,是不是?”晚晴逗她母亲。以一个欢松的笑脸遮掩她内心掠过的惶恐。

  二十五岁,对于一个正常人家的小姐言,正是花样年华,前程似锦。

  然,已经在风月场中翻过无数跟斗的红粉佳人,就似已经接近人老珠黄,零星落索的时候了。

  焉能不惊心、不动魄?

  就算对欢场再嫌弃,确曾在其中有过覆雨翻云、运筹帷幄的好日子者,总算是一番功勋业绩,自有千般的不舍、万样的无奈。

  这份心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花艳苓。

  她拍着女儿的手,问:“你生日那天爱吃些什么,我给你好好的准备?”

  “妈,别张罗,我今年生日不在本城度过。”

  “要到哪里去了?”

  “北京。”

  花艳苓没有追问下去,知道女儿一定是“出差”了。

  许劲要到中国京城走一趟,只为安排在北京与上海两地开设分行一事。

  把杜晚晴带在身边,是最佳的劳军节目。

  许劲跟乔继琛、荣浚杰的出手有点分别,总的来说,他没有乔、荣二氏般阔绰。

  然,面子和家势攸关,也不好让花国里头的红员见笑。看在商政界朋友眼里,也是失礼的。故而,许劲最喜欢运用他的权力与影响力,让杜晚晴得益,当成现金支票般使用,实行双方受惠,各不拖欠。

  要邀得杜晚晴跟自己外游一周,所费不菲。然,代她安排了借贷限额,这个人情就足够令许劲心安理得的与美人同行,享受一个公私兼顾的愉快假期。

  且许劲想,带杜晚晴到北京去,还多一个安全保障。那儿没有名贵时髦的衣饰可买,肯定可以省一大笔。如果到欧美名城去呢,同来的美人儿嘱咐名店把大包小包的礼物送上酒店来,那账单是认还是不认好呢?真是可大可小的一回事。

  许劲一向很能管得住他家里的老婆,所穿所戴所用都极之普通。老是那句话:“我们银行家是保守的老派人,你别扮得花枝招展地陪在我身边出席盛会。”

  于是许劲夫人的行头看上去并不怎么样。本城的明眼人实在多,谁的家底有多少,人人心里有数,就算那许夫人全身只得一只金钢的劳力士手表算是最名贵的饰物,都无人敢瞧她不起。这就更令许劲振振有辞,省下一大笔夫人的置装费。

  然,世界总是一物治一物,把许劲弄得服服帖帖的不是杜晚晴。晚晴是个从不勉强客户多出分毫的人。

  许劲至大的克星是他的独生女儿许秀之。

  这位名媛,年纪极轻,一年四季的衣饰全部购自法国与意大利。连名厂货都嫌杂,埋怨本城内的有钱太太小姐多,几万元一袭仙奴与佐治亚曼尼,都被穿成俗套普遍,像上班的常服似的。她最作兴说:“老头子银行里那几个女性副总裁,都晓穿那些牌子,我若不亲自跑一趟罗马与巴黎,跟设计师商量着订购一些比较别致少有的服饰,怎样成?走在人前,怕真要失礼父亲那银行主席的身份。”

  每季用信用咭买的服装费,是银行顶级职员的年薪。许劲肉刺到三番四次要停止支持女儿的信用附属咭,始终不忍出手。

  故而,对于女人购物,许劲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上北京,是安全得多了。

  杜晚晴这次随行,固然是交换条件,既已受惠,就得回报。然,第一次返回祖国,实在使她兴奋。

  航机抵达京城,一出关卡,就有国家联谊部的官员来接待,直把他们送到北京最顶级的王府饭店,入住贵宾房。

  一大篮新鲜水果,再加一大盆摇曳生姿的鲜花,在他们抵步后三分钟就分别送到房间里来,置身在装修得美轮美奂的套房内,根本不知身在何方,跟在欧美的名城,完全没有两样。

  这个感觉很教杜晚晴舒服。

  任何表征着国家的开放精神与策略,都是使人感到信心十足的。

  许劲戴上了老花眼镜,翻看记事簿,然后叹气:“应酬密密麻麻的,竟没有哪一天有空陪你到处走走,你可以照顾自己吗?”

  杜晚晴说:“此来的目的是为照顾你,怎么反转来要你操心?”

  她,就是如此一个令人舒适、无忧无虑的善解人意、明白人情的可人儿。

  杜晚晴没有跟许劲提及她的生日就在明天。难得许劲从早到晚有公事和官式应酬,放她一日假,委实是太好了。

  杜晚晴希望得到一份她最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

  自由。

  独个儿自由生活一天,无牵无挂、无顾无虑。

  她不要负担任何人与事。

  只她自己清清爽爽地过一天。

  这个愿望终于达到了。

  第9节 误以为已攀最高峰

  晨早醒来,许劲连早餐都没有要杜晚晴陪他吃,就已经上道了。

  于是晚晴悠哉悠哉地用过早点,再雇了一部专车,到长城去。

  司机是个顶有礼貌的年轻人,大概跟晚晴一般年纪。晚晴忽然在心里想,每个人的命运不同,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怕一定会认为自己是比这司机幸运得多了,究竟是真还是假呢?

  晚晴端坐在车厢内,禁不住跟司机攀谈起来。

  “你这份工作能赚多少钱一个月了?”

  “光是薪金有三百元的样子,酒店管一餐午饭,还有小账。”司机恭谨地答。

  “够用吗?”晚晴问,出于关心。

  “可以了。当然多赚些小账的话,就能给家里的孩子多买个玩具。”

  “你有孩子?”

  “对。”司机兴奋地答,“大前年成的亲,儿子今年一岁了。”

  “妻子出来做事吗?”

  “是的。”司机看晚晴语调和蔼又诚恳,自愿奉献资料,“工资比我少五十块。两个人加在一起,连小账月入在七百元以上。我们这儿生活程度不怎么样,妻的服务单位且给我们分配了房子,月租六块钱,有两房两厅,够用了。当然买不起什么录影机唱卡拉OK,但有彩色电视已经逗得那满周岁的儿子不知多高兴。他是每晚一定要看完电视节目才肯去睡的。”

  闲话普通的家居生活,竟能把一份暖洋洋的气氛传递过来,让晚晴感觉有说不出的憧憬与幻想。

  如果自己生在祖国,做一个平凡男子的妻,有一头永远不会出色、也不会动荡的家,养一个白胖的小儿子,自己是不是会更快乐?

  她从未思考过这样深入的,却苛刻得令她微微感到痛楚的问题。

  她望出车窗之外,甩一甩头,不打算再钻牛角尖。

  彼此都是没有选择的人。

  司机不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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